擦墓碑时,刘贤惠的动作很轻。她担心碑上前夫的陶瓷画像,会因此褪色。丈夫死于3年前的汶川地震。那一天,刘贤惠记得脚下的土地,像海浪一样翻滚奔腾。
四川省北川县擂鼓镇猫儿石村是羌寨聚集地,地震中,71户人家69户房屋倒塌,26人遇难。
3年后,猫儿石村已重生为“吉娜羌寨”。寨子是地震半年后建起的,温家宝总理题的名字。吉娜,是古羌族的美丽女神,象征“最美好”。
坚守:“我不能离开我的家”
5月8日,正午,46岁的刘贤惠和女儿王成淑坐在门前拉着家常。
王成淑在寨子里开了一个农家乐餐馆。她对饭店的业绩十分得意。她说,最好的时候一天能卖八千。刘贤惠跟新任丈夫开了家旅店,一个月有2000多元的收入。
3年前的5月12日,刚走出家门的刘贤惠感觉地下像冒出一双手,她被抛向空中。待醒过来,她发现房子和寨子变成一片瓦砾,冒着青烟。
刘贤惠在废墟里奔跑,大声呼救,希望救出压在瓦砾下的亲人。家庭就在此时支离破碎。废墟边,公公、婆婆、小叔的遗体被一具具抬出。女人蹲在废墟旁大声哭泣,她颤抖着祈祷,去北川林业局办事的丈夫,能回到自己身边。
北川的消息传来,又是一个彻底的失望。丈夫被巨大的落石砸中。
喜欢给自己揉腿的丈夫,笑眯眯的公婆,连同不大的家,彻底消失了。
地震时,二女儿王成淑在山西打工。她赶回后,呈现在她面前的家,是一片瓦砾和一座搭在路边的帐篷。
在上海工作的大女儿,哭着恳求刘贤惠:“妈,田、房,啥子都没了,走吧。”刘贤惠说:“不行,我不能离开我的家。”
信念:借债也要盖新房
2008年的那个夏季,决定留下来的刘贤惠和女儿,开始了艰苦的生活。
余震中,她们和地上跳跃的砖头一同四处奔跑;下雨时,母女两人彻夜不眠,随时准备逃离。泥石流藏在破碎的山体里,似乎时刻会喷涌而下。即便在大好的天气,两人睡觉时也会把值钱的东西绑在身上。
小心谨慎并没阻止危险的发生。2008年9月,风暴突袭,将母女俩的帐篷和里面的粮食统统掀走。次年5月,寨子边上的河水翻出了河床,把羌寨围成了一座孤岛。
“没得水,没得粮食。”刘贤惠说,那半个月她们靠雨水解渴。
这期间,一名村干部找到了刘贤惠。干部对刘贤惠不去上海,要重建家园的梦想有些疑惑。“我对他讲,我没得钱建房,就让我娃子借债建,娃子没钱,就让娃子的娃子建。”刘贤惠说。
母女在坚守中迎来了解放军,还有各界的支援。2009年春节,温家宝总理也来了,与寨民一起过节。
重组:进入新的婚姻
有客人来,刘贤惠喜欢让大家看挂在墙上的照片。
“这是我给总理端羊汤,这是李源潮,这是刘延东,他们都来慰问过。”她指着照片说,灾后寨子里来过很多好大的领导。
女儿王成淑记得,各级领导频繁慰问的同时,各式各样的建筑设备涌进了寨子。地震半年多后,71栋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羌式小楼,建了起来。
2009年初,刘贤惠和女儿搬进新家。搬进新家的第一夜,刘贤惠有些失眠。她说自己恍惚,幸福来得有些不真实。
地震后第一个春节,温家宝总理的到来,被刘贤惠一家定性为“一次开天辟地的大事”。温家宝在羌寨里陪农民吃了烤羊。那天,刘贤惠为总理端上羊汤。
王成淑说,总理走后,她决定开个农家乐。“当时我想,总理这么关心的地方,今后一定有发展。镇上的干部很支持,教我羌寨歌曲、舞蹈,还带来了客人。”
事实证明了王成淑的判断。建起农家乐,母女也开始了新生活。2009年4月,王成淑与男友结婚了。
随后,那年的4月26日,北川的20对震后重组夫妇,在吉娜羌寨举行婚礼。刘贤惠便在其中,她嫁给了一名村干部。
变化:美容院与新衣服
地震前,刘贤惠多年不买一件新衣,震后,她一年要去多次美容院。震后三年,与刘贤惠一起改变的,还有她的家庭乃至整个羌寨。
对于母亲的改变,王成淑印象深刻。有一次,王成淑在重庆旅游,接到母亲的电话。在绵阳逛商店的刘贤惠认真地询问女儿,羊毛大衣和羽绒服,哪个更适合自己。
“当时我嘴张得老大,心想,这还是那个整天背着竹篓,在田里转悠的老妈吗?”王成淑说,回家后,她在衣柜里看到了一件几千元的羊毛大衣。
刘贤惠也在女儿王成淑身上看到了变化。5月7日,凌晨5点,王成淑骑着摩托车消失在寨子尽头。看着女儿消失的背影,刘贤惠笑了。她说:“幺妹去镇上买菜了,地震前,娃一觉能睡到太阳老高,现在每天都这样,勤快得很。”
改变同样发生在吉娜羌寨。地震前寨子里的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现在都回来了。“没有比陪着家人更重要的事情了。”一名年轻人说,“当然大家回来的另一个原因是,票子来了。”
原本处于农耕经济的羌寨震后没有了土地,为解决生计问题,当地政府将这座羌寨发展为一个旅游景点。政府的决定得到寨民支持。当时寨民们曾打出这样一句标语“政府帮忙修房子,村民自己找票子”。
如今,不大的吉娜羌寨里,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农家乐”。多数寨民对于旅游业带来的改变,都表示认同。“你看看,我们小孩脚上穿的都是阿迪达斯,以前有什么?草鞋。”一名寨民说。
刘贤惠希望就这样安安稳稳过日子,“三年前我几乎失去了一切,你看现在,不是过得很好?”(《新京报》5.9 崔木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