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仙桃体操学校培养出了4名体操世界冠军。这座小城也因此赢得了“体操之乡”的称号。
练体操的孩子
身高1米多一点的杨乐,手掌上却是一层厚厚的茧子。杨乐开始练体操时只有3岁多,最初是手上磨出水泡,破一次就长一层茧子。去年她代表仙桃市参加了湖北省幼儿体操比赛,取得跳马第一、高低杠第四的成绩。去年春节后,8岁的杨乐被湖北体操队选走。对于她的母校——仙桃李小双体操学校来说,她成材了。
仙桃是个小城市,距离武汉一个小时的车程,总人口150多万。这座小城走出了4名体操世界冠军——李大双、李小双、郑李辉和杨威。体操成为这座城市最大的骄傲。
作为冠军的母校,仙桃李小双体操学校是梦想之地。学校现在一共有120多名孩子,年龄从4岁到9岁,分为学前班和小学1~3年级,孩子们在这里集中训练、学习和生活。学校有专门的文化课老师,每个寝室有一名保育员,负责生活起居。
“体操的训练周期长,4岁就要进行启蒙训练。”体操学校总教练谢涛说。
孩子们每天会在清晨6点半起床洗漱后,开始做早操,然后早餐,8点钟上4节文化课。11点半吃午饭,14点再上一节课,15点15分左右到1000平方米的体操房进行两个小时的专业训练。晚饭在17点半开始,然后由保育员带回寝室,21点左右熄灯睡觉。学前班孩子们的训练则安排在上午,下午学习文化课或者做游戏。
两小时的训练中,孩子们觉得最辛苦的是压腿,也就是柔韧性练习。
“小孩子来训练,最先做的就是‘开筋’。通过半年到1年的训练,能够劈叉成一字。”教练杨玉林说。这是每名体操运动员贯穿始终的“童子功”,从入队的第一天到退役。
“脚尖膝盖要绷直,在一条直线上。”杨玉林对着“劈叉”成一字的孩子们喊着。他们的小脸慢慢变红,憋着气坚持着。
“山羊全旋”是一项基本的鞍马动作训练,即在一个半米高的蘑菇状圆墩上,借助双手旋转身体。这是孩子们遇到的一个技术门槛,正常情况下,前两个月只能转两周。9岁的姚远是体操学校三年级的学生,他现在已经能做十几个“山羊全旋”了,还能在原地连续空翻,并用倒立的方式绕着体操台“爬”一圈。这些花哨的动作会让外面的孩子瞠目结舌,但只有姚远自己才知道付出了多少。
期望的阀值
在体操学校训练的孩子大多来自普通家庭,根据教练颜永平的经验,“体操需要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娇生惯养的孩子很难成为优秀体操运动员”。
蔡新艳和老公拉着儿子来学校找教练。儿子今年6岁多,活泼好动,他们想让教练看看,儿子练体操是否有前途。“我希望他能成为世界冠军,我们孩子在运动上很有天赋。”蔡新艳看着墙上李小双和杨威的照片自信地说。
仙桃市体育局副局长田华曾经兼任体操学校的校长,经常会接待这样的家长。他往往先对家长们泼一盆冷水——“冠军只有一个,甚至不能期望每个来训练的孩子都能成为专业运动员。”
“成才率”是业余体校的一项衡量指标,普通体校能达到10%已属不易,而“国家体育人才后备基地”则被要求达到25%。即使在启蒙阶段,竞技体育的残酷性就已表露无遗,注定要有八成以上的孩子与赛场无缘,而体操不过是他们幼年时代的一段磨炼和记忆。
姚远的父亲也在犹豫着儿子的前途问题。再有几个月三年级的课程就要结束,如果没有进入专业队,是否还要继续?这时候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他要和年纪尚小的儿子分开,这种代价是否需要成绩的回报?而老姚现在唯一确信的是,不管怎样,儿子的文化课是不能耽误的。
冠军启蒙
家长们把孩子送到仙桃,冲的就是体操学校的冠军招牌。
仙桃市原为沔阳县,1986年撤县建市,由湖北省直接管理。虽地处江汉平原,区内河湖纵横,但历史上沔阳并不富裕。
“我们仙桃这地方出来的孩子一般个头都不高,身材比较匀称,胸板厚实,手臂笔直有劲,协调性也好,这可是练体操的天赋条件。”颜永平告诉我们。
仙桃体操的起步,源于一名普通体育老师的努力。丁霞鹏,1954年于湖北省教师进修学校体育系毕业后,就被分配到沔阳中学(现仙桃中学)当体育老师。
1972年,丁霞鹏开始了体操训练。最初的训练条件非常艰苦,无场地、无器材、无经费。没有垫子就在河滩上铺上厚厚的稻草,他找船厂的工人,用钢管自制了单杠、双杠、吊环和高低杠、平衡木。学校体育场的沙坑就是孩子们练习翻跟头的地方。
随着国家体育比赛的恢复,丁霞鹏的学校体操队成为体校的体操班,也有了一个室内训练的地方。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一个夏日的傍晚,丁霞鹏穿过球场去厕所,却被两个小孩子所吸引:他们在球场上做着侧手翻和空翻。丁霞鹏把两个孩子叫过来仔细观察,发现这对孪生兄弟的身体条件不错:肩宽,胸厚,胳膊直,腿部的爆发力好。于是丁霞鹏就把他俩收入体操队。这两个孩子就是李大双、李小双。
当时大双、小双刚刚7岁,却十分能吃苦。丁霞鹏的助理教练颜永平回忆说,体操队每天早上6点出早操,冬天下大雪,体操房路上的第一串脚印,一定是大双、小双兄弟踩出来的。
大双、小双虽然腿部极有爆发力、奔跑的速度惊人,但也存在肩部的柔软性差等不足。因此,对“两双”必须进行针对性的苦练。李小双曾回忆说:“体操队教练将100多斤的体重压在我的腿上,疼得我大汗淋漓,我就是这样过了柔软关。”
1983年,颜永平从一所幼儿园里发现了郑李辉。当时郑李辉只有5岁,身体条件也有不足,但颜永平就是喜欢小孩子锁紧眉头不服输的劲头。颜永平在当年的日记中写道:“我发现单杠上有斑斑血迹,心想,坏了,一定是队员的手掌心磨破了。我立即喊停,要5个小队员把手伸出来给我看,郑李辉的手掌心已拉掉了一小块皮,露出鲜红的嫩肉。我问他疼不疼,他眼中含着泪,说疼。我问还练不练,他大声喊,还练!后来我用碘酒给他消毒,小李辉痛得双脚乱蹦乱跳、眼泪满眼打转,却咬着牙,始终没有哭出声来。”
1985年,因为要招生,丁霞鹏带过的学生彭友平到市内的幼儿园、小学去找“苗子”。在一所幼儿园的教室里,他发现了一个在课桌下玩得一脸灰的男孩。彭友平拿出随身的皮尺量了一下身高臂长,惊奇地发现这个孩子两臂展开比身高足足长了四五厘米。男子体操的鞍马、吊环、双杠、单杠等项目,都需要强大的上肢力量完成。“我当时很高兴,马上想到他的力量条件很好,支撑点高。”彭友平回忆说。这个当时被彭友平带走的孩子就是杨威。
但杨威的双腿却存在缺陷,膝盖和脚跟无法同时并拢,也正是因此杨威才大器晚成,直到1996年才正式进入湖北省队。
李小双之路
1972年,7岁半的彭友平被丁霞鹏选到仙桃市业余体校体操班,一个月可以拿到6元钱和6斤粮票。由于有比赛成绩,16岁时他的生活补助已经涨到了15元。彭友平说,当时父亲月工资也仅有21元。
17岁时,彭友平被保送到荆州市体育运动中专读书,学费和生活费都由国家负担。
大双、小双也是如此。兄弟俩的父亲是码头工人,母亲是家庭主妇,爷爷在县招待所食堂做饭,家庭生活拮据。“如果不是国家负担,他们家恐怕都很难把两个孩子带出来。”彭友平说。
张守国也是丁霞鹏带过的学生。1987年,他被调到仙桃市,任体委主任。当时的仙桃体委只有10名工作人员,每年财政拨发的体育经费只有2万元,体校的体操班可以从中分到5000元经费。但这笔钱除了教练工资、维持队伍运行,连参赛费都不够,更谈不上买器材。
张守国回忆说,1989年湖北省曾经考虑将体操项目解散,“我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急了。”恰好这一年,李小双参加第一届城市运动会,获得了金牌。这让湖北体操看到了希望。在第二年的北京亚运会中,李小双夺得了自由体操和男子团体两块金牌。
借助李小双兄弟的影响,张守国开始为仙桃体操发展争取项目和资金。
1992、1996年李小双连续两届奥运会获得金牌。有了冠军和项目,争取资金也更容易了。“国家体委给湖北拨付体育经费,会专门注明有一笔钱是给仙桃的,这是很少见的情况。”张守国说。
1997年,体操班独立出来,成为专门的体操学校,并聘请文化教师,形成从幼儿园到小学三年级的全托教学训练体系。2001年兴建了新的大楼和体操房、教室和宿舍,形成了现在的规模。同时,体操学校更名为李小双体操学校。
城市效应
对于这座小城来说,体操是一件具有公共效应和对外影响力的“大事件”。
与其他地方政府一样,仙桃对于奥运冠军也有着特殊的照顾和奖励。
1992年李小双首夺奥运冠军后,政府奖励给李家两万元。1996年,李小双再次奥运夺金后,政府奖励给他一套别墅。2000年杨威、郑李辉获得奥运冠军后也分别得到了别墅。
另一方面,冠军也给这座城市带来了发展的题材与效应。
1992年李小双在巴塞罗那奥运会上获得两枚金牌。这一年仙桃第一次成为全国经济百强县。张守国回忆说:“市里在北京搞新闻发布会,在人民大会堂打出的横幅是‘奥运冠军李小双家乡人民向首都人民问好’,效果很好。”
2004年,仙桃举办了首届国际体操节,为当地招商引资21亿元。2005年,湖北省前往香港举行招商活动,仙桃市政府把李小双、李大双、杨威、郑李辉4位世界冠军请到香港做形象大使,马上吸引了大批香港媒体的关注。最后签下了29个项目,涉及总投资额近30亿元。
(《三联生活周刊》2011年第12期 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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