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者:李莎(李立三夫人,俄罗斯人)
新婚别
1933年秋,我在好友萨尔达位于莫斯科的家里,第一次结识了李立三。当时,他因为在主持中央工作期间犯了“左”倾错误,他那独立倔强的性格又激怒了共产国际,于是,1930年10月被应召到莫斯科反省,同时解除了中共领导职务。
此时,立三已是有五个儿女的人。他甚至明确表示将永远以革命事业为重,而把家庭放在第二位,但所有这些都没能使我退却,我决定嫁给立三。
我们新婚不久的一天,立三从康生那带回两个中国男孩,他们是哥儿俩。哥哥谢廖沙十三四岁,弟弟柯利亚十一岁左右。两个孩子虽有俄罗斯名字,可一句俄语也不会讲,听说是不久前从中国绕道法国,由康生专程从法国接来的。兄弟俩刚刚看过一场马戏,非常兴奋,忍不住要向我们表演一番。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走后,立三才告诉我:“他们的真名一个叫毛岸英,一个叫毛岸青,是我们党的领袖毛泽东的孩子。”
一开始,我还沉浸在新婚的幸福中,直到有一天,一群士兵来到我们家,要带走立三。他不慌不忙地换了一身最旧的衣服,并对我说:“你转告我们驻共产国际的代表,告诉他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党、对不起苏联人民的事情。”
立三因“托派”和“日本特务”的罪名被捕后,学校的团组织反复动员我与丈夫划清界限,脱离关系。我拒绝了,我深信立三的人格和品德。
1939年11月6日,立三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但因失去了党籍,没有工作,长时间只能依靠共产国际微薄的救济金艰难生活。1945年的最后一天,立三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喜讯:中共七大选举他为中央委员,不久,立三获准回国。
与康生斗争
1950年代是充满希望和热情的年代,大家齐心努力建设新的国家和新的制度。立三先后在中华全国总工会、劳动部、中央工业部华北局等单位担任要职。我在北京俄语学院从事着心爱的教育事业。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中苏关系骤然恶化,大批苏联专家从中国撤走,国内政治气氛也日趋紧张,很多类似我和立三这样的国际家庭最终被迫离散,立三自然也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康生首先抓住的把柄是苏籍学者郭绍唐访华问题。1957年秋,郭绍唐应周恩来邀请,偕同苏联夫人及女儿回国访问。刘少奇、周恩来都会见了他,立三也在家里招待,邀请杨尚昆、李维汉等一些老同志参加。没有料到的是,这次老朋友间正常的的聚会引起轩然大波,几乎殃及所有与之有接触的人。1959年庐山会议上,康生宣布郭绍唐是苏修特务,认为当年郭绍唐来华是有任务的,要求断绝同郭绍唐的来往。除此之外,康生还放出风声说,李立三的老婆是苏联籍,有里通外国的嫌疑。为此,我于1964年加入了中国国籍。
未写完的信
国籍问题的解决只是一时缓解了我们这个国际家庭在当时的处境。不久掀起的政治浪潮,向我们发起了更加猛烈的冲击。
1966年8月,华北局院内开始张贴大字报,一些人勒令立三“做检查”。
1967年2月1日,立三第一次被批斗。这次,华北局的“造反派”听从戚本禹“对李莎不要客气”的指示,我和立三一起被揪到“批斗会”上。我的牌子上用醒目的大字写着:“苏修特务李莎”。
从这以后批斗会和抄家就没有间断过,北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流传着李立三、李莎从事间谍活动的谣言。针对立三的批斗也从小范围的内部检讨,逐步扩大规模。于是,他给毛泽东写信,进行最后的申诉。
立三在信中说:“我和我的全家(包括我的老婆和两个女儿)都绝没有干过里通外国的罪恶行为。因此,我认为这种对我的斗争,和联络站的公告是一点也不公正的,一点……”
信写到这里,就突然中断了,这封没有写完的信藏在褥子底下。在他离开人世以后,我搜寻遗物时才发现了它。
6月19日下午四五点钟,华北局“造反派”代表突然闯进家来,立三被带走隔离了起来。1967年6月22日,立三在造反派私设的牢房里含冤谢世。据说,他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死在送往北京医院的路上。多年后,我们才看到他用颤抖的手写下的遗书:
最最敬爱的领袖毛主席:
我现在走上了自杀叛党的道路,没有任何办法去辩解自己的罪行。只有一点,就是我和我的全家没有做过任何里通外国的罪行。只有这一点请求中央切实调查和审查,并作出实事求是的结论。
我还有写给你的信,放在家里床单下。没有写完。请派人找出送你审阅。
致文化大革命的敬礼。
李立三
立三离世的第二天,我被逮捕,关进了秦城监狱。在那里艰难地度过了8年的铁窗生涯。
粉碎“四人帮”之后,立三和我的冤案得以彻底平反。1980年3月20日,中山公园中山纪念堂为立三举行追悼会,恢复了他的名誉,这一天正好是我的生日。
(《新民周刊》2011年第10期 周海滨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