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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1年03月01日 星期二

    怒江乡村医生的心愿

    《 文摘报 》( 2011年03月01日   08 版)

        云南怒江两岸高丽贡山和碧罗雪山的居民,名字和生日都很模糊。邓前堆也记不清自己的生日,档案上写46岁,他自己说“48,也可能47”。但对本村1042人的健康,他倒是很清楚。“赤脚医生”虽然统一改换了“乡村医生”的称呼,邓前堆依然没有受过正统医学院的训练。

        最大的心愿

        2月1日早上,邓前堆正准备从家里出发去村卫生站上班,突然手机收到一条短信。这条短信是从中央文明办发来的,内容是“您希望为村里修桥的愿望已得到中央领导关怀,春节后交通部就将派人……您本人和家庭工作生活有困难请及时与我们联系……”

        邓前堆先蒙了一下,他对于“自己最大的愿望”这个表述有些印象。“有个记者来拍了3天,都是跟着我去给老乡看病,我想他感兴趣的,就是我滑索过江去。我没多问,修桥什么的,他也没提。到了最后一天他让我对着摄影机说最大的愿望,我想了想,江边溜索来回几十年,当然是修桥了,卫生站的危房我没有说。”

        虽然在意那个漏雨又没有瓦片的卫生站老房子,邓前堆却觉得修桥更迫切。

        “其实2002、2003年左右,拉马底村就说要修桥了”。邓前堆的卫生站和拉马底村委在一起,因此他曾经和村干部一起去给勘探人员帮忙,经过精密勘测后却没有了音信。“修桥这个事不是我们村或乡能决定的。这些年关于要修桥的传闻不少,不断说要修桥,老百姓都很兴奋了,可是兴奋一阵子又没了下文。”

        邓前堆立刻把这条信息拿给媳妇和村委会的人看,“村干部眼睛都直了”,邓前堆很开心。

        拉马底村1000多口人,6个组分布在怒江两岸。江东这边靠着碧罗雪山,因为修建了省道公路,比较繁华,乡镇和村集都在江东,江西则是在陡峻的高山上零星几片人家。“到乡里坐摩托车或者搭三轮车,路费要5元钱。”虽然乡里有更好的卫生所,但拉马底人一般不去乡里。

        村里的交通要道有三处,最主要一处是村委会所在地的吊桥。村里的老人说吊桥“在我小时候就有了,怎么也得超过五六十年了”。吊桥有6根钢筋,上4下2,在江边以极大的石墩将钢筋盘绕而入,再注满混凝土。“是建国初期的东西,牢靠得很。”沿怒江而上,这样的吊桥每隔二三十公里便能看到一处,横条木板的缝隙极大,之下就是漩涡状的江水,只有中间单人可过的通道,用钢钉再加固了两道竖放的木板。上面有不少牲口的粪便,走到江心只觉得越发摇晃起来。

        吊桥之外,还有两道溜索。“我们到有吊桥的地方要三四个小时,到溜索的地方只要1个小时”。范前友带着妻子过溜索来看病,即使是枯水季节,水流也很急,碧绿的江水打出白色浪花,两条溜索以近45度的斜角从高到低拉起来。“这个溜索比较危险。”范前友拿根绳子绕成一个“8”,自己和妻子坐在两个圈圈里,然后把绳子挂在一个类似挂猪肉的大铁钩子上。从溜索的起点看下去,目测高度近100米。“我们也不知多高,但是速度很快。第一次滑的人不会刹车是很危险的,因为撞到对面就是山崖上的石头,一眨眼的工夫人就能过去。”范前友所谓的刹车就是从路边随便抓一把草,滑索的时候一只手垫着草抓住钢索。“如果不垫草,就和你直接跳下去差不多。”    

        医者辛苦

        邓前堆“每个月都要过溜索去给娃娃打预防针”,丰玉花说,“就拉马底村,这些年掉下去了22个,都是小伙子。”邓前堆却说:“那都是用的木滑轮,所以才危险。”木滑轮被铁挂钩取代已经近20年了。“以前总有人因为绳子挂在钢索上,不敢动了,就吊在江心两个小时,等人去救他。”

        “我每个月都要巡诊一次,三四天才能回来。高兴了就在路过的村民家多睡一天。”邓前堆在纸上画出自己要走的路线图,“先过吊桥,上老瓦达;再翻一座山,上雪山到阿波娃,住一个晚上;再去培建,走雪山中间的独木桥;再从害扎的溜索回来。”

        邓前堆的儿子范战友,是跟了爷爷的姓,小时候跟着父亲一起去巡诊。“我大概四五岁就跟他去爬山看病,人家都对我们很好,总是好饭好菜地招待我们,小时候不知道累还可以,后来我就觉得太苦了。”对于孩子的记忆,最苦的还不是溜索,“而是几天不停脚地在山里爬。我从小走惯了山路,但是我爸还是跌伤过几次”。

        “我们这里的常见病就是外伤。”跌打损伤对于山民来说是家常便饭,连邓前堆的妻子达付恒去年12月在山上割猪草都摔下来断了3根肋骨。

        达付恒是个基督教徒,和村里大多数人一样,到礼拜六和礼拜天是要去教堂的。她不会说汉语,但笑容温纯,患者特别多的时候她就来卫生站帮忙。一个小女孩穿着漂亮的黄色缀满珠珠的傈僳族裙子,被邓医生掰着嘴数落:“一口烂牙,赶紧拔掉长新的了,不准吃糖。”邓前堆用拔牙钳敲小女孩的牙,妻子就蹲在地上轻轻抚摸小女孩的手。 

        命运与信仰

        怒江沿江的生活习惯是在山上,只有山路。很多当地人,操缅甸语和三四种少数民族语言不在话下,汉语却说得很有限。“我们以前不知道要去内陆那些地方的,翻山越岭的人,更多的是去缅甸。”邓前堆的哥哥普前堆曾经去缅甸做生意,“用个筐背点米、烟、酒过去卖,本来想带弟弟过去做生意,就去了一次他就不去了,胆子小”。普前堆胆子出名得大,他是福贡县最早拥有照相机的山民,还开着个木匠作坊,自己有个拖拉机,非常能干。两兄弟就住在隔壁。被哥哥嘲笑胆子小的弟弟上了“新闻联播”,这成了全村乃至乡里和县里的大事。

        邓前堆说他十几岁第一次跟哥哥出门去缅甸。他那时已经初中毕业,“缅甸特别差,惨死了,我去了一趟就觉得那是个鬼地方。回来的路上不知吃了什么了,感染了疟疾,一阵冷一阵热,大概有十来天,人都快不行了。送回我们这里的卫生站,一位20多岁的医生照顾我十来天,我有点感动”。邓前堆非常喜欢那医生,“医生问我想不想和他学,我说好,就到这里来了,后来又去乡里培训了6个月,就上岗了”。那位医生后来成了村干部,已去世了。

        “山民的医疗费用这两三年不断降低。我们怒江是云南最贫困的州,所以有一些试点扶贫计划。”福贡县卫生局局长张忠城说,“可是路费和生活费对老百姓来说还是太贵了,他们在家里只要吃点玉米糊就可以,到县城的医院吃饭都是问题。对于年收入只有不到500元的福贡县山民,到乡里看病都非常困难。”看邓前堆抽屉里的诊疗费单据,一次输液农民缴纳七八元钱就可以了,药费是从县到乡到村都一样的价格,所以这几年农民愿意有点病就来找邓医生。

        邓前堆的手机大概有七八年了,手机是随时开通的,号码以黑色粗水笔写在医务室的大门上,家家电话都存着。“但以前来找医生,再去家里,就已经三四个小时。眼看着那人不行了,我说送医院吧,家里人说,死不能死在外面,死人要回来埋的,怎么过溜索?所以只能放弃了”。这件事想来,邓前堆一直都很痛心,“山里人信命,如果觉得救不了也不勉强了”。

        近十几年,40岁上下的人信基督教的越来越多,每到礼拜天,他们穿着最漂亮的傈僳族服装,带着一圈圈白色丝线编成的帽子,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到教堂去唱赞美诗。每个村原来只有一座教堂,现在已经每个组都有一个教堂。

        “其实生老病死,大城市和小山村差不多,我们这里经常有交通事故,也有肿瘤、慢性病,到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邓前堆从来没想过要去别的地方看看,或者另谋生活。“听说打工一个月有1000多元,十几年前有很多人推选我做村干部,工资比我的高很多。”现在这里的乡村医生依然没有“编制”,但邓前堆的考虑是:“打工和村干部,不让你干了,你回家就没用了。可我学会医术,还能救人,是有用的知识。”

        山里人的散漫性格使得求学这条出路没有多少认同感。吃过上午饭的男人们就围坐在太阳底下,用不锈钢茶杯喝啤酒。邓前堆有一双儿女,“他们都成绩不好,我们这里也不太看重学习,他们都出去打工了。儿子去过东莞”。但因为母亲肋骨受伤,儿子必须回家来帮忙,不能再往外跑。对于父亲给村里做的一切,儿子说:“如果修桥了,我就回来再也不出去,外面我闯过了。”

        邓前堆还有个更“贪婪”的想法:“如果再有领导来问我,我就说我想学B超,前面一个村的于医生就有一台黑白B超机。以前领导们总说我学不会,我想努力学,让这儿的人知道并不是很多病必须得死,有肿瘤也可以早点救了。”

        (《三联生活周刊》2011年第8期 葛维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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