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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报 2011年01月18日 星期二

皮影博物馆:这么好的玩意儿要走了

《 文摘报 》( 2011年01月18日   08 版)

    北京郊区的博物馆

    崔永平皮影艺术博物馆有两位主人:崔永平和他的夫人王淑琴。都是花甲老者。

    在北京市通州区南六环外的小区里,博物馆低低地藏在一幢橙红色住宅楼的一层,全部领地不过200平米。

    楼道口,倚墙放着一面镜子。镜子前面,老崔特地放了块石头,他的想法是,做事儿,要里外都实在。

    可谁会在意这份实在呢?好久没人来了,镜子里,除了那块石头,还是那块石头。

    崔永平就像一个孤独的国王,每天坐在这里,四周挂满了五彩斑斓的皮影,大大小小,蒙着灰尘,隔着塑料薄膜,光影也显得模糊。

    崔永平从椅子上站起来,迈出第一步,花了几秒钟时间,作为一个年迈的中风后遗症患者,他的表现不算坏。

    可一说话,便有些结巴,颤,缓慢,“你坐。”然后递过来一张宣传卡片,“看看,上面都有。”

    人来得极少,大部分还是外国人。“这么好的玩意儿,咋就没人关心呢?”他想不通。

    《纽约时报》曾描述这家皮影博物馆:“其展品之丰富齐全,堪比卢浮宫的绘画藏品。”

    一万多件藏品,放置在玻璃柜中和墙上。

    崔永平站在一旁,不说话。四周的皮影,那些新娘、新郎、战士、朝臣、神灵,龙、鸟、豹、马和鬼魔也一起静默无声。他说,还有12万件藏品丢在仓库里,其中很多孤品,无处容身,只好不见天日了。

    但这种情形或许很快会改变。孤独的“国王”马上要带着他的千军万马离开中国。他期望能在大洋彼岸为它们争来一见天日的机会。    

    失落之下决定离开

    2010年11月底,崔永平拿到了移民美国的签证。

    崔永平说,很快会在纽约开一个分馆,北京这里算是总馆。

    “我开博物馆,是想振兴这项艺术,我希望它能再度受到欢迎。”崔永平对《纽约时报》记者说,“在中国,人们不再学习古人的东西。现在流行说‘OK’、麦当劳、芭蕾和流行歌曲。”

    所以,夫妇俩打算带着皮影走了。

    去年11月底,签证办妥,但离开的时间尚未最终确定,“得先忙政府的事儿”。

    所谓“政府的事儿”,是北京市“百姓爱心故事”评选及宣讲活动。崔永平和王淑琴,还有他们的皮影博物馆,被评为全市十大代表,名头是:“皮影人生”。

    平日冷清。但一有宣传或活动,崔永平和皮影又会被想起。比如北京奥运那年,他们的表演极多,在鸟巢3天演了4次。为了这些表演,老崔准备了大半年,做了好多皮影,最大的一张有一个人高,如今挂在博物馆最醒目的地方。

    这些应景的节目,不能弥补老两口的失落。他们期望的是对这个艺术本身的关注。    

    往昔的荣光

    “你想学不?我教你。”崔永平常对来访者说。

    崔永平曾是国家一级皮影演员,中风后,只能用左手,依然勉强演出。博物馆里有一个小舞台,不定期给来访者演出。来者中有孩子和青年人,起初也会很欣喜,抢着到后台来看,抓起皮影道具玩儿,可没人愿意当徒弟。

    崔永平16岁那年考进了北京皮影剧团,一同入团的,还有18岁的王淑琴。

    用一只手抓着三根操控杆,上下左右翻飞,才能让皮影活起来。剧团30多人里,崔永平技术最好,王淑琴紧随其后,两人渐渐惺惺相惜,成了恋人。

    1967年,文革之初,剧团解散,大家各奔东西。崔永平和王淑琴结了婚,被分配到北京第一炼钢厂。两个人偷偷藏起的100多件皮影,成了他们度过那段艰难岁月的精神支柱。为了这些宝贝不被破坏,他们挖地三尺,将皮影藏在地板的砖块下。

    12年后,中国推开改革之门。他们撬开砖块,挖出皮影,然后联络四处散落的北京皮影剧团的“幸存者”们。

    皮影巡演又开始了,他们期待能找回昔日的荣光。

    1983年,他们去德国、奥地利、法国和意大利,在45个城市里表演。

    巡演期间,他们得知法国有一家中国皮影博物馆,就去看。好多老祖宗的皮影道具,都被收藏在此,崔永平一边看,一边心疼。那时国内尚无一家皮影博物馆。

    “要看你们那里没有的皮影宝贝,来我们这儿来。”这句话很刺激崔永平。

    当时一个法国人担任讲解,崔永平自告奋勇:“这些我比你熟悉,我来给大家讲。”不料法国人不屑:“你讲?你们国家有这样的博物馆吗?你讲不了。”

    崔永平发誓,回国就建个博物馆。这个念头扎在心里,开始生长。

    此后的几年里,崔永平走南闯北,从一些老艺人手中将许多皮影精品买回来。其中既有明清、民国等不同时期的皮影作品,也有河北、山东、四川、陕西等地不同题材的皮影样本。

    王淑琴说,为了收一幅明代的黑白雕刻皮影,崔永平发着高烧爬山,半山坡就晕倒了,后来被人用牛驮上去,才在山顶上见着那位藏皮影的老村民。

    藏品数量迅速增加。他们从河北的一村庄中搜集到一套明代描绘18层地狱酷刑的皮影;在另一村庄的垃圾堆里,他们找到一扎讲述二战时中国抗日的皮影……

    此时的北京城,正掀起城市改造的新高潮,很多老房子被拆掉,环路不断外扩。人们高谈经济至上,车子越来越多,老北京人和他们钟爱的东西,正陆陆续续远离了城市中心。    

    坎坷过后 梦想成真

    但一场大病,让博物馆计划延迟了十余年。

    1992年的12月底,繁忙的年关演出后,47岁的崔永平累倒了,整整昏迷了13天。医生对家人说,你们想开点,就算醒过来,也是个植物人。

    崔永平醒了过来,起初不能说话,手也不听使唤,但意识清醒。他后来回忆说:那会儿满脑子就是皮影,人都死了一回了,除了皮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老崔每天要服用大量药物,为建博物馆积攒的资金都变成了药罐子和药费单。

    没钱了。空有一房间皮影。

    老两口托人置办了一个报摊,顺带卖些香烟饮料。

    直到1995年,一个香港老板听说了这对国家一级演员沦落街头卖香烟,找了过来,无偿提供药物,才帮他省下一大笔医药费。“没这笔钱,这博物馆还要晚不知多少年”。

    右手依旧偏瘫,但老崔又背起背包,重新收集皮影。

    这个时期,制作皮影的机器也出现了,彻底改变了流传上千年的手工雕刻工艺,机器咔嚓一下压出来的半成品数量,顶得上一位技师半个月的劳动成果……

    但在崔永平和王淑琴眼里,制作皮影本身就是一门艺术,机器无法取代。

    制作一个皮影人,可能耗时数周:先把牛皮或驴皮刮制到呈透明状,然后在皮上雕刻造型,数千刀方能完成,之后再对成品进行手工敷彩。几千刀里,有一刀不对,皮子要么断了要么卷了,就得重做,特别是一些人物脸谱,丝丝入扣,容不得一点马虎。

    2004年4月,北京崔永平皮影艺术博物馆终于开馆。媒体纷至沓来,外国人更多。崔王二人再次被邀请到外国演出和讲座。

    在国外,两人享受了国内没有过的掌声和热情。“外国人特别喜欢中国的皮影,过圣诞节啊,大使夫人、孩子过生日啊,我们俩必到,再找3个学生,5个人就能把舞台支起来表演了。哪次不是返场七八次、掌声雷动啊!”

    很多外国留学生慕名前来,“从制作到表演,他们学得津津有味。”在国外,他们更有名,更能感到幸福。    

    未来的希望

    博物馆完全靠两位老人的退休金和出售手工皮影维持。

    他们觉得,自己毕生的工作和爱,在这个国度似乎都没有了存留的价值。在儿子的劝说下,他们终于决定去美国,他们要让皮影博物馆在那里获得荣光。

    王淑琴此前对前来采访的《纽约时报》记者说,“要是我死了,这门艺术将会怎样?”

    或许也不至于如此悲观。

    四川都江堰的赵树同也是一位皮影收藏家。他从1980年代开始收集皮影,至2003年已经收藏了4.7万余件,也计划建立自己的博物馆。

    湖北也有一位同样执著的老人——62岁的郑先忠。7年间,他深入川陕甘等10省120多个县市的千余村庄,收购皮影及杂件2万余件,现存精品5000余件,350件为清代流传至今的实物。

    安徽省农民何泽华,用多年积蓄的约70万元成立了一家皖南民间皮影博物馆,收藏有清代、民国等各时期流传下来的皮影万余件。

    在藏品数量上,他们和崔永平没法比;但在资金上,这些民间努力都和老崔有着或多或少相同的命运。

    另一家私人博物馆“龙在天皮影博物馆”也许可以提供另一种思路。其创始人林中华在35岁时才转型做皮影艺术的推广。曾做过记者的林中华认为,要保存皮影艺术,只靠政府和博物馆不行,还必须能经营、有收益。他的皮影艺术城,经常请全国各地的老皮影艺人来演出,并且重视培养青少年的兴趣。

    和老崔两口子的灰心失望不同,林中华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皮影艺术本身并不是不好,也不是人们不喜欢它,但是缺少一种注入的力量。它现在属于半睡眠的状态,我们要激活它。”

    (《中国新闻周刊》1.10 刘炎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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