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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5年09月01日 星期二

    当堂吉诃德遇到机关枪

    ——机关枪的杀戮史

    张明扬 《 书摘 》( 2015年09月01日)

        机关枪曾经改变人类历史。在中国,八国联军仅凭十挺机关枪打进了北京城;在西藏,英军又凭两挺机枪击毙了600~700名藏军。在非洲,如果没有机关枪,欧洲殖民者可能早就淹没在非洲土著可怕的人海战术之中,也就没有之后的瓜分非洲的殖民狂潮了。英国人对自己在非洲的杀戮,讪讪地留下了一个断语:“这不是战争,这是行刑。”

        在美剧《达·芬奇的恶魔》中,无所不能的达·芬奇被杜撰为机关枪原始版的发明者,而机枪也成为阻止野心家罗马教皇占领自由佛罗伦萨的利器。仿佛没有机关枪,美第奇家族就将亡族灭种。达·芬奇就将发配到罗马教廷为奴为婢,文艺复兴初现曙光就将重新沦落至肮脏的中世纪。

        机关枪或许真的曾经改变人类历史,但肯定不是在达·芬奇时代。1884年,美国发明家西拉姆·马克沁兴冲冲地带着世界上第一挺全自动机关枪来到了欧洲“路演”,满以为会引起全球军事界的轰动,而后订单自然滚滚而来。然而,马克沁周游列国的遭遇和孔子一样落魄,除了得到前来猎奇的欧洲权贵们“有趣,精彩”等看马戏一样的高度评价之后,马克沁机枪几乎未引起傲慢的欧洲军界任何兴趣。奥斯曼土耳其人甚至戏谑地告诉马克沁“收起你的枪吧,我们不想要。如果发明一个新的老虎钳,我们会张开双臂欢迎”。

        彼时的欧洲军界完全无法想到,数十年后,这些他们当年看不上的新式武器将会给旧世界带来尸山血河的震撼教育。

        在那个军事技术日新月异的时代,西方军人却远远不是“唯武器论”的信徒。刻薄地说,主要由贵族构成的欧洲军官们虽然装备着洋枪洋炮,但他们对于战争的理解基本还停留在一个世纪以前的样子:排着整齐的队伍,敲着雄壮的军鼓,迎着枪炮向敌阵走去。这些贵族军官们和几百年前的蒙古人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最迷信的仍然是光荣的骑兵冲锋和最终的刺刀相向,对于像机关枪这样的技术因素他们基本上是嗤之以鼻的,精神和士气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就这点来说,当时的欧洲军官们和“二战”中的日本武士道可谓隔代知己,当然,毛主席也说过,“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而不是武器”。

        原本以为会发大财的马克沁先生也被机枪拖累得公司连年亏损。在美国本土,原本有志于决战疆场的机枪竟然堕落为资本家对付工人罢工的“威慑性武器”,在劳资纠纷中出的风头压倒了高压水龙头。早在1863年,《纽约时报》就购买了三挺加特林机枪——马克沁机枪的“手动档”前身,以防范对自己报道不满的公众攻击。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机枪在欧美遭到的冷遇与白眼,很快在非洲得到了补偿。非洲的欧洲殖民者们和机枪几乎是一见钟情,将机枪看做雪中送炭的神赐礼物。在机枪进入非洲之前,带着步枪打天下的殖民者们虽然相对于装备着梭镖弓箭的黑人土著有着显著的军事优势,但完全未对土著造成“白人不可战胜”的心理压力,事实上,黑人凭借着人数的绝对领先和悍不畏死的战斗精神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殖民者的步枪优势,而这也让欧洲人对非洲大陆的殖民速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陷于停滞。

        但马克沁机枪显然彻底改变了整个非洲殖民史,正如《机关枪的社会史》所说,“少数几个白人,掠夺者和梦想家,平民和士兵,仅凭军械库里的机枪,就能肆意嘲弄非洲人的反抗,并将他们制定的规则强加于整个非洲大陆”。

        1891年,一群德国殖民者在非洲遭到当地部族袭击,一个幸存的德国军医在几名非洲仆人的帮助下,带着机枪逃到了一个土屋里,结果是他以一人之力扭转了战局,一个人就杀死了1000名进攻者;1893年,一支五十余人的英国殖民军队于非洲罗得西亚用四挺机枪击败了5000名非洲祖鲁勇士,当场击毙了三千多人;1898年,在苏丹马赫迪起义的最后一战恩图曼战役中,六挺马克沁摧毁了穆斯林狂热者的一切狂热,据马克沁机枪在自传中的夸耀,英军阵亡了28人,而苏丹人竟然阵亡了11000人,这让作为杀戮者的英国人也目瞪口呆,讪讪地留下了“这不是战争,这是行刑”的断语。

        关于机枪,悍勇却无助的祖鲁人留下了一则感人的记录:白人又带着枪来了,那些枪吐出的子弹就像老天下冰雹一样,赤手空拳的祖鲁人,谁能抵挡这些枪支?如果没有机枪,欧洲殖民者可能早就淹没于非洲土著可怕的人海战术之中了,也就更没什么瓜分非洲的殖民狂潮了。

        在亚洲,特别是在中国,机枪也是如鱼得水,似乎只要不是在欧洲,西方人对于机枪的使用都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和理论冲突。《机关枪的社会史》将八国联军侵华也写成了一部以机关枪为主角的历史,据说东交民巷的几百外国士兵仅凭三挺机关枪就粉碎了上万义和团和清军的围攻,后来的八国联军又是凭十挺机关枪就打进了北京城;1904年,在英军入侵西藏的决定战役中,两挺马克沁机枪击毙了“600~700”名藏军,而英军只阵亡了几人,一名操纵机枪的英军在战役结束后写信给妈妈说:“对于这场杀戮,我如此恶心。以致停止开火,但是将军的命令是尽可能多地屠杀藏民。”

        1905年,还是在中国,机枪又一次抢镜于日俄战争,在血腥的旅顺203高地争夺战中,装备着机枪的俄军在短短一周的时间内就带给了日军近三万人的伤亡。但日军硬是靠着“肉弹战术”,不惜以数万日军的伤亡拿下了旅顺。

        或许正是这样的惨胜,给了日本人一个错觉: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是武士道,而不是什么先进武器。一直到“二战”中,仍然迷信冲锋的日本人才终于在美国人炽热的火力之下,自我澄清了当年的那个错误。

        机枪在非洲和亚洲的杀戮战绩未引起欧洲军界的任何担心,他们似乎认为,机枪是一种仅仅会在非洲和亚洲发生作用的“土特产”,尊贵的白人不可能被屠杀土著人的武器伤害。当“一战”前的整个欧洲都在为大炮巨舰展开你死我活的军备竞赛时,已经发明了快三十年的机枪却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总体来说,德国人算是机枪的先知先觉者。在“一战”前夕,德军的机枪拥有量绝对是欧洲第一,每个连都配备了六挺机枪;而同期的英国每个营只有两挺机枪,最夸张的是,据说因为平时从来不训练,每个营只有一两个人会用机枪;迷信刺刀见红骑兵冲锋的法国更是到1910年才装备机枪,“一战”前整个法军也只有2500挺机枪。

        不过,最好也不要特别高看德国人。德国人积极购买机枪的原因也十分难以启齿——上了军火公司的当。1908年,德国国会收到一条据说来自《费加罗报》的情报:法军决定开始大规模装备机枪。德国国会随即毫无争议地通过了大规模增加购买机枪资金投入的投票。但问题是,这个情报根本就是军火公司伪造的,德国人充其量也就是如袁世凯一样上了《顺天时报》的当,只是,这次被骗在日后的战争中被证实吃亏是福,价值连城。

        没机会上当的英国人自然对机枪仍然是不感冒,虽然他们在非洲用得最起劲。“一战”时的英国陆军,步兵的主要功能是帮装备着利剑长矛的骑兵创造战机,只是骑兵却一次次地在德军机枪面前浪费了战机。甚至到了战争第三年的1917年,英军高级将领还会充满悔恨地百折不挠:“骑兵差点在昨天抓到一个机会,但还是没有把握住,铁丝网和机枪阻止了他们,他们损失惨重。”每当想起英国骑兵带着长矛迎着德军机枪冲锋的场面,我就不可遏制联想到了全副武装的堂吉诃德向风车冲锋的场景。

        一定得重点批评法国人,他们在“一战”前期的表现实在过于脑残。法国的伟大统帅霞飞在1913年牛逼哄哄地甩下大词:“法国军队除了进攻不再知道任何法则……所有攻击将被推到极致……带着刺刀向前冲锋。” 

        巴巴拉·塔奇曼在巨著《八月炮火》中揶揄说,法国人在“一战”前最为纠结的是他们艳丽的军装,当时他们的军装仍然是蓝色军装,红色军裤。法国当时的陆军部长希望让法军穿得稍微黯淡点,免得那么显眼当机枪的活靶子,谁知《巴黎回声报》竟然发表文章称,“取消掉一切鲜明的色彩,一切使士兵仪容生气勃勃的条件,是违背法国人爱美观念和军队职能的”。一位法国议员更是义正辞严地表示:“红裤子便是法兰西!”

        红裤子可能差点让法兰西变成寡妇之国。丘吉尔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回忆录》中说,  “一战”爆发时,虽然在战略上明明是德国人在进攻,法国人在防守,但在战术细节上,法国人只要一看到德国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穿着他们的红裤子,高喊着“法兰西万岁”和“拼刺刀”类似的口号,伴随着雄壮的《马赛曲》向德国人发动自杀性冲锋,结果在德国人机枪的迎击之下,漫山遍野都躺满了穿着红裤子蓝上衣的尸体,仅在边界的战斗中,法军就损失了三十多万人。

        对于机枪的纯熟运用让德国在“一战”西线的大多时间内保持了对英法一比二的绝佳战绩。在1916年爆发的索姆河战役中,英国人最终尝到了机枪杀人史上的最高潮,一天之内就损失了6万人,整个战役伤亡高达45万人。据说,以身先士卒为荣誉的英国贵族精华在此役中几乎损失殆尽,直接导致了“一战”后英国贵族势力大为削减。

        在血的教训之下,“一战”中后期,机枪在欧洲军队中迅速得到了大规模的普及,法国人信奉的进攻哲学在堑壕、铁丝网和机枪的联合绞杀下成为了战争中最大笑料。不过,正是在索姆河战役前后,机枪日后的克星——坦克第一次投入了战场。当时英国人的思维很简单,发明坦克就是为了必须在机枪的弹雨和人体中间隔上一层铁板。坦克的问世完全是针对于机枪的,这一结论的得出并不困难,事实上,坦克发明之初的别称就叫“机枪破坏器”。

        但是,需要强调的是,当时的坦克还相当不成熟,“一战”时能够堪称以一己之力改变战争进程的明星武器仍然只有一个——机枪。

        法国人似乎总是踩错时代的节拍。“一战”结束后,法国人得到的最大的战争教训就是:机枪天下无敌,进攻是最傻的行径,躲在战壕里开机枪防守才是王道。因此,“一战”前后无比崇尚进攻的法国人就这样走到了另外一个极端,在法德边境上修建起连绵的工事,全副武装的法军拿着机枪在工事中等着德国人于下一次战争时前来送死。这个工事就是马奇诺防线。

        顺便多说一句,当我们在这个时代嘲笑龟缩于马奇诺防线的法军时,可不可以稍微有点历史观,人家祖上也阔过勇过,也曾经是骑马拿着长矛迎着机枪冲锋的堂吉诃德。

        马奇诺防线和法军在“二战”时的悲惨遭遇就不必多说了,因为,这个时候,德国人已经有了坦克和闪击战,机枪泯然众人,独领风骚改变历史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你永远不要低估机枪这个过时战争之神的杀伤力。在一则流传甚广的“二战”神话中,1944年6月6日诺曼底登陆那一天。一名20岁的德军士兵独自躲藏在奥马哈海滩上的一个碉堡中,一连开了九个小时机枪,用光了一万多发子弹,一个人给盟军创造了超过两千人的伤亡。后来,据说美国人送他一个大名鼎鼎的绰号——“奥马哈之兽”,至今他仍是军迷界中若隐若现的大神。

        和神话一起挑逗众生,再也没有比这辉煌的谢幕方式了。

        (摘自《此史有关风与月》,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6月版,定价:3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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