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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5年07月01日 星期三

    伟大的作家无法不书写黑暗

    野夫 《 书摘 》( 2015年07月01日)

        我写作是为了揭示真相

        问:我觉得您的整个人生特别传奇,不光是您个人,您的家世也特别传奇,之前看资料,您的祖父是土司的后裔,父亲从这样一个家庭当中走出来,后来也算投身革命,参加剿匪土改什么的。外祖父那边是黄埔出身的国民党少将,也做过蒋介石的侍卫官。母亲也是因为跟家庭有关、跟自己的性格也有关系,后来被戴上“右派”的帽子。这样一些非常复杂的身份,在20世纪那个环境当中,肯定是有非同寻常的遭遇,我不知道这些东西在成长过程当中,对您的影响是什么?它会不会影响您看待这个世界的价值观?

        野夫:应该说我的父系、母系的家族,确实能够旁证20世纪的中国历史,它与国共两党、内战、抗战、民族战争、历次运动都密切相关。我觉得这些历史没有使我变得更坏,而是反过来使我更想在这个时代用自己的努力,去推进这个社会的进步,去提升一个时代的文明。我把我的写作视为使命。我愿意写作就是揭示这些真相,即使它一分钱换不了,一本书都出不来,也没关系,有网络,依旧会有无数的阅读者。事实上,今天多数买我的书的,都在网上早就读过我那些文章。但是在你编成书的时候,大家还愿意买一本,我觉得是这个社会对我的鼓励,是无数善良人对我的一种肯定、一种支持。

        我用写作还债,使亲友不朽

        问:您说过自己写作都是在还债,我不太理解这句话。

        野夫:我们一个人成长到今天,具有今天的智慧也好,教养也好,禀赋也好,气质也好,是在成长的道路上遇见了你的父母生育了你,遇见了你的一些长辈教育了你,遇见了你的一些邻居、同学给你提供了很多借鉴,这些人他们来到这个世界默默无闻,他们走了,过20年之后连认识他们的人都忘记了他们,他们就仿佛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但是因为他们我才成为今天的我,我才有今天的快乐、轻松、自由、幸福和一种智慧的满足,你不应该感谢这些人吗?你用什么感谢他们,他们在另一个空间里面,你只有把他们记录下来,这些文字活下去了,他们就活下去了,他们因你的文字而不朽了。多少帝王将相在这个世界追求不朽,多少神仙、道士在这个世界追求不朽,其实是人对生命的恐惧,为什么怕死?因为死了埋了,第二年去挖开看看就不存在了,骨肉都不在了,就是朽了。人对死亡的恐惧我认为是对朽的恐惧,道士要炼丹、和尚要立地成佛当下转世、帝王要吃长生不老之药、英雄要创万世不朽之业、作家文人知识分子要创造各种能够在人世间流传下去的知识,都是为了追求不朽。文字是能够让人做到这一步的。

        我反对把苦难变成阴影

        问:我之前读您的文字,今天见到您本人,心里就产生了一种矛盾,一个经历过这么多不公命运和悲剧故事的人,心里可能多少会有一些怨恨、不甘,但是见到您之后,发现您好像出奇地平和,我不知道您怎么处理这种苦难的记忆和您现在的这种生活的关系。

        野夫:我一向反对把苦难变成一种阴影,让自己一直活在阴影之下,而且还把这种阴影扩散给别人。也许我天性本身没有太多的恶,再加上后天又受了一些比较好的教化,结识了很多善良的人,我笔下的那些人物都是从我生命中经过的人,有朋友、有街坊、有亲人,这些人给我带来的都是爱的教育、善的教育。因此在生活中,不是我吹牛,我从来是与人为善的,我帮助过的人非常多。不是因为我经历过苦难,就要报复这个社会,仇视这个社会。

        一个不关注身边黑暗的诗人我怀疑其伟大

        问:余世存先生说您的写作有三大主题,死亡、恐惧和残忍,您怎么看这个评价?

        野夫:世存对我的总结我认为是很到位的,我也确实集中地写了一批普通人的死亡,我写死亡又写了这个社会的残忍以及带给大家的恐惧,我觉得恐惧和残忍是今天为止我们这个时代并没有根除、并没有消亡的东西,甚至还在频频出现的东西。像老师要惩罚一个小孩,让其他的同学去打他,每个人扇他两耳光,这就是最残忍的教育,你能想象在一个文明国家会有这样的老师吗?在生活中她还是老公眼中的好老婆,孩子眼中的好妈妈,邻居眼中的好邻居,但是她却在教育学生的时候采用这种方式,而这一事件并不足以引起广大中国人的愤怒,为什么?因为这种残忍的现象司空见惯。我也希望在我的写作中间强化我想解剖的这个民族的一些病灶。

        但是也有很多作家认为文学就是语言技巧的一种炫耀,周围很多诗人是不关注社会不公的,是不关注社会黑暗的,只在那儿做语言的技巧游戏,他可以把语言玩到极精致,意向啊、比喻啊各种手法,达到和世界诗歌可以比肩的程度,但是在他们的诗歌中看不到他们所处的时代,这样的诗人我认为永远进入不了伟大的诗人行列。一个只会歌颂爱情的诗人,一个不关注身边黑暗的诗人,我充分怀疑其伟大。

        同时我也认为评价作家的一个标准就是他的语言有没有自己的风格。一个好的作家,如果他没有形成自己的语言风格,是不足够好的,你读他的文章,把他的名字蒙掉,你会认得出来这是他,这就是好的作家。我们举例,沈从文的东西就算不署名也能看得出这是沈从文;鲁迅你认得出是鲁迅,当代的王朔你认得出这是王朔,我喜欢这样的作家,当代的还有比如说刘亮程,你认得出是刘亮程。我愿意做一个有自己语言风格的作家,这是我未来十年要努力的地方。

        中国知识分子坐而论道者太多

        问:章诒和先生说您除了是个写者,是个思想者之外,还是一个行者,就是一个实践的人。好像2008年四川地震的时候,您正在那个地方做调研,就直接投入到灾后重建当中。您当时,怎么会突然想到去那里做调研,做什么调研?

        野夫:这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2008年3月份在四川罗江县召开一个诗会,我是作为诗人去参加诗会。在参加诗会的过程中那个县委书记跟我一见如故,他就邀请我诗会散了之后到他们县去写电视剧,准备写他们县的一个古代的历史人物,我就去了,去了后把那个历史人物的资料看了一遍,我觉得没有写电视剧的价值,我就拒绝了。但是我对他在他们县所做的城乡统筹的实验很感兴趣,我说我想留下来研究你这个城乡统筹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愿不愿意敞开大门供我研究?他说愿意,于是我就留下来了,开始去研究基层政权是怎么运作的。正在这个时候“5·12”爆发了,我所在的地方距离灾难最深重的汉旺镇只有30分钟的车程,距离北川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就在安县的边上。我当时也在夺命而逃,很快我没事了,就在废墟里面参与救人、参与扒砖,第二天不允许我们这些闲人去扒了,专业队来了,封锁现场了,我就参与记录,拍了大量的照片,我被灾难的惨状所震撼,就觉得我这时候如果跑回北京来享福,远离灾难,内心会不安,我应该为灾区做点什么,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灾区募捐,我以个人资力募了190万现金,还有巨大的物资。

        然后我开始写危机状态下的基层政权是如何运作的文章,我写了一系列的,这是社会学的调查。后来,我开始帮助农民演电视剧,让农民自己写剧本、演剧本,由县电视台来拍摄、剪辑,在县电视台播放,这叫乡村戏剧运动的实验,也非常有意思,每一个话题都可以写一本书。我是一个愿意做一些社会实验的人,如果问这种精神来自什么,它本质上承接了民国学者梁漱溟、晏阳初这些先辈的伟大传统,但我还做不到像他们那样终身致力于某一件事情,我顶多是想实验性地做这些事情。

        真正的伟大,就是知行合一的,中国的知识分子走出书斋参与社会改革的太少了,坐而论道、闭门造车的太多。晏阳初、梁漱溟他们所处的民国时代的广大乡村,是那么愚昧、落后。比如说晏阳初到农村去,第一,扫盲,教大家识字,识字对这个民族太有意义了,这个是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如果整个民族基本上就是由文盲构成的,那这个国家太值得怀疑了。第二,教大家刷牙,中国没有刷牙的传统,刷牙利于身体健康,利于文明交流,可能我们的爷爷辈都不会刷牙。如果更多的人早年都去做了这样的事情,今天农村的这些愚昧落后的现象就不至于还这么多了。我到西方农村去,整洁、漂亮、卫生,那就是公园,在农村任何一个地区都是公园,中国的农村,脏乱差这是普遍存在的问题。

        2011年我到贵州石门坎去支持他们的小学教育,一走进苗族山寨,脚都不知道往哪儿踩,遍地各种粪便,苗族在那个山寨生活了几千年,今天的生活状况和一千年前的生活状况没有任何改变,就多了电线,这个社会进步体现在什么地方?这些都需要知识分子去建立。

        每一点儿努力一定会带来一些好的效果,这些多年之后会慢慢呈现的。但是他们的构想是否能够在广大中国实现,这个谁也不敢担保,但是首先实验是必需的。

        80后90后很多有觉悟,但仅少数人渴求历史真相

        问:评价一下现在的年轻人吧,因为对于这些80后90后,现在的评价还挺极端的,就是有的人说他们自私,没有历史感、没有责任感,也有人说这批人勇敢,有自己的想法、有个性、敢做、敢说,您怎么看这些年轻人?

        野夫:由于我没有做过充分的调查,虽然我认识的80后90后也不少,但是也可能我认识的并不代表这个群体的总貌,所以我不像很多人否定这个群体,因为我认识的80后90后里很多有觉悟的人,很多有正确价值观的人,很多有是非判断能力的人,我真是认识了太多,而且我乐于和他们交友,在现实生活中能举出很多优秀的这一辈人。但是也看到了很多,微博是观察社会的一个孔道,从微博上你也会看到很大一批年轻人的微博是从不关注社会生活的,是永远在秀服装、秀美食、秀风景、秀个人的情感生活,但是这个好像也无可指责,他就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也不是什么大的错误。

        我还是觉得可能80后、90后,独生子的成长必然受到社会的拥簇要多得多,有些人生活在经济腾飞的这几十年,他没有对苦难的体验,其中只有很少的贫家少年体会到那种寒苦,多数还是一帆风顺地走过来,哪怕是小市民家庭里出来的孩子。另外,也觉得现在这些孩子是不是求知欲有些问题,现在的网络社会要想了解什么东西是很容易的,百度、谷歌搜索一下,都能找到你需要的知识,但还是有那么多人蒙蔽于一些历史知识,那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可能从小就是玩游戏的一代,是从《魂斗罗》开始的,电游改变了这代人的兴趣。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还对历史真相有求知的欲望,他们能够觉悟,多数人无所谓,这个现象我没有经过充分调查,只能简单地评述。

        孤独并不意味着没有情感生活

        问:聊了这么多宏观的、理性的话题,我想最后我们还是回到您个人上。余世存先生说您是一流的朋友、二流的情人、三流的丈夫,您同意吗?

        野夫:我非常同意,我事实上的生活也证明了这一点。

        问:那您下一步打算组建自己家庭吗?

        野夫:不打算。

        问:如果说从心灵的角度,您觉得对于一个写作者、一个思考者来讲,孤独的状态是不是必需的呢?

        野夫:孤独状态并不意味着是一个个人的状态,一个人在万千人中间都可能是孤独的,孤独的精神境界并不意味着是一个没有情感生活的人,这个要区别开。

        问: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在您以后的人生当中,您有没有什么理想的生活状态?跟我们描述一下,因为可能您的这种理想的生活状态也是我们许多人所梦想的,或者所喜欢的。

        野夫:其实我今天的生活状态就非常理想,这种生活状态我要描述一下是会让很多人嫉妒的,我自由地在这个世界来去,无论是在各个城市、各个乡村,甚至各个国家,我自由地行走,不为衣食发愁,我靠自己独立的劳动,为自己换来基本够用够花的钱,过着自己最享受的生活,自驾到这儿到那儿。到不同的地方度假写作,结交各种各样的朋友,喝各种各样的酒,我觉得非常美好。

        (摘自《我们这个时代的怕与爱》,中国文联出版社2015年5月版,定价:39.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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