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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5年03月01日 星期日

    女殇:从一个“美好”的故事寻起

    段瑞秋 《 书摘 》( 2015年03月01日)

        缘起

        2012年的某个星期六,在去昆明的路上一个刚认识的朋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她去腾冲采访见到一位老大娘得到的。

        “十四岁的时候,她和几个小姐妹被抓到了慰安所,按长相的漂亮程度分配给不同军阶的日本军人。她长得最漂亮,就分给一个佐官。白天呢,小姐妹们都被分散出去,晚上才回慰安所,会互相说说白天的经历。她听着小姐妹的哭诉很吃惊,和自己的境遇相当不同。那种事情让她很害怕。

        她每天照样来到佐官的住处。佐官要么在画画,要么在本子上记什么东西,偶尔和她聊聊天。直到半个月以后,她忍不住问这个佐官,为什么他们之间没有发生小姐妹们和日本军人那样的事情?佐官伤感地说最多还有三个月,他要不战死,要不回日本,不论是哪一种结局,他都不能碰她。她还是个小姑娘,他不想伤害她。之后呢,佐官每天就给她讲故事,教她画画什么的。还不到三个月,佐官果然战死,日本的残兵败将也退出了腾冲,被赶出中国。这个姑娘和小姐妹们就流落到各个山寨里。

        不久之后,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那个死掉的佐官,越来越怀念那些和他一起度过的时光。然后呢,她就在寨子后面的山坡上垒起一座坟,把佐官送她的几样纪念品埋了进去。从那时候,她每天都会去对着那个衣冠冢,坐在坟前和他说话。她说呀说,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红卫兵把那座坟给铲了,还把她的一个手指给剁了。”

        五年前,老人该有七十八岁了吧?可是,当她对我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说起那个日本兵,她的眼睛里,还充满了那种,那种爱意深情吧!

        往后几天,经常想起这个故事。那个老人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生活得怎么样?那个“佐官”长成什么样子?他每天画什么?在笔记本上记下哪些事?老人一辈子对着坟墓和大树究竟说了些什么话?

        我的问题越来越多,疑惑与兴趣也就越来越大。那个故事控制了我的情绪和生活,我甚至试图在电脑上策划一个长篇小说的故事大纲。与此同时,我发现有诸多不能确定的东西,阻碍了这个大纲的推进与完成。

        我得马上去腾冲。

        追寻

        为了方便寻找,我住进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李继东家的客栈。

        在院子里见到李继东部长,他们夫妇叫我坐下一起喝茶,听我转述带来的故事。

        完了,小河说: “我从小在腾冲长大,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咯怕是人家哄你呢?”李部长也说:“你这个故事很玄!我也没有听说过。要是腾冲有这样一个人和这样一件事,我早就应该知道,我就是管这个的。”

        我懵了。难道,这个故事是乱编的?

        可是,那情节、那眼神、那个断了的手指头,等等。她为什么要骗我?!

        见我很失望,李部长说别急别急,也有可能是他们工作的疏漏,没有发现这个老人。他让我先休息,说帮我打几个电话问问这方面的专家,联系好告诉我。

        “没有发现这个老人”的意思,难道是发现了别的老人,仅仅是疏漏了这一个?

        “我们中国女人,真的有人当过慰安妇?”我问李部长。

        “有啊!日本人占领龙陵和腾冲,被抓进慰安所的女人不下五百个。”

        “啊,这么多!那这个故事,完全有可能发生?”    

        “那倒不一定!日本兵哪有那么好?!”

        我们继续喝茶。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和顺古镇慢慢安静下来,我的故事,仿佛迷失进真正的黑夜。

        幻灭

        睁开眼睛,房中大亮。七点半,有电话进来。

        李部长说已经联系好“滇西抗战博物馆”段生馗馆长,上午八点半在馆里等我。还说博物馆原址是乡政府,滇西抗战时是远征军二十集团军司令部。

        从客栈走到博物馆,不到十分钟。爬上十多级台阶,进院子打听段馆长。听见小凉亭中传来声音:“我就是!”

        段生馗馆长年龄和我差不多,魁梧但不高大,笑容满面声音洪亮:“继东说你要找个老奶奶,你说我听听,看我咯晓得?”他一边泡茶一边说话。

        我喝下一杯清香的普洱茶汤,讲了一遍我听来的那个故事。

        突然,段生馗站起来,端起茶一口喝下,把那只白色的小瓷杯攥在手里说:“这个故事,绝对违背了历史事实,美化了鬼子!你说的这个老人我认得,就是荷花乡的,名字叫杨美果,去年我还见过她。她的手指头不是被红卫兵砍掉的,是日本人发情咬掉的。那个时候,她才二十岁,刚嫁人生了个娃娃,但是娃娃病死了。有一天出门去找烧柴,没想到遇着日本兵,被这些杂种抓进据点关起来。领头的那个鬼子叫南沿大武。她反抗,他们就打她嘴巴,咬她,用刺刀划她,血流得满身都是。为了活命,她不敢反抗了。她的小指头,就是南沿大武那个畜生咬断的!她疼得昏死过去,日本鬼子还一个接着一个糟蹋她。”段生馗说不下去,眼圈红了。    

        我目瞪口呆望着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拿着笔记本和笔的手没有写下一个字。

        ……    

        “我原来以为,慰安妇是日本鬼子带来的日本女人,没想到还有我们自己的同胞也被抓去当了慰安妇。”我说。

        突然,段生馗提高声音说:“这些悲惨的女人不是慰安妇!慰安妇的服务有收入。日军印发慰安券,凭票得到慰安。慰安妇可以得到军票寄回家。我们的妇女,被抓到据点和慰安所,都是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对象。最悲哀的是,身边的男人不能保护她们。什么是慰安妇?我马上带你进博物馆里面看。回到你那个故事,我问你,一个农村小姑娘,她会说日语吗?那个日本的什么佐官,他会说中国话吗?那个小姑娘,竟敢问日本人你为什么不跟我那样?这是一个被抓来慰安所的小姑娘的口气吗?她有那个胆量吗?呸!我听着都恶心!日本鬼子不碰她,可能吗?等一下带你到博物馆里去看一把刺刀,现在都好像闻得见刀上的血腥!日本人进村扫荡,村子里的老百姓听见警报都跑到山里躲了起来,一个叫郭咪芹的小媳妇在村口的碾坊里磨面,磨的声音很大,她没有听见警报,十多个鬼子冲进碾坊,发现这里有个花姑娘,高兴得咿呀大叫。郭咪芹吓得紧紧抱着一棵柱子,鬼子就用刺刀挑开她的衣服,用木棒把她绑成一个‘大’字,开始轮奸。之后吊起来绑在两棵柱子之间,用刺刀把她劈成两半。这就是日本鬼子!这才是真正的日本鬼子!什么聊天讲故事,还什么舍不得碰她,那还是鬼子吗?”

        那一刻,带来的故事土崩瓦解。我呆若木鸡,无脸见人。

        (摘自《女殇:寻找侵华日军性暴力受害者》,中国青年出版社2015年1月版,定价:4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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