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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杂 志
    书摘 2014年11月01日 星期六

    黄遵宪与小泉八云

    李长声 《 书摘 》( 2014年11月01日)

        让我谈谈“日本观”,这可是个难题。旅日十余载,虽阅历日深,闻见日拓,但日本观犹未形成。光绪十六年(1890)黄遵宪自序《日本杂事诗》,有云:“论者或谓日本外强中干,张脉偾兴,如郑之泗;又或谓以小生巨,遂霸天下,如宋之旃,纷纭无定论。”时至今日,我们的日本观不还是这些么?当然也无须定论。我是不守居国不非大夫之义的,二三子相聚,必品评日本,指手画脚,随时随处从事着“比较研究”,却无非“鼓掌谈瀛,虚无缥缈”。当年下机(飞机)伊始,也说过大话,什么百十年前杂事咏而今待我写新篇之类,然而,年已蹉跎,终无所成。就日本观来说,不仅素养和识见难望黄遵宪的项背,只怕框框也未必比他少,现代的,后现代的。

        黄遵宪生于1848年4月27日。年将三十,随清政府首任驻日公使何如璋东渡,参赞五年。来日本第二年,“稍稍习其文,读其书,与士大夫交游,遂发凡起例,创为《日本国志》一书”。提及黄遵宪,我总要联想到小泉八云。1882年黄遵宪调任美国旧金山总领事,八年之后的1890年,小泉八云在横滨上陆,时年三十九。一东一西,前后脚来到日本,观察的异同令人饶感兴味。据说,关于战后该如何处置天皇,军事秘书费拉兹向麦克阿瑟元帅提出报告,日本的神不等于基督教的上帝,这个知识他是从小泉八云的书中读来的。

        比黄遵宪晚两年,1850年6月27日小泉八云出生在希腊的莱夫卡斯岛,本名Lafcadio Hearn。父亲是爱尔兰人,当时作为英国军队的医生驻扎希腊。母亲是希腊人,可能也混有阿拉伯血统,所以小泉八云说“自己身上也流着东方的血,接触日本的文化、艺术、传统、风俗习惯等,都能用肌肤感受”。母亲与言语不通的夫家不和,在他四岁时离开都柏林。小泉八云由姑母抚养。十六岁时姑母破产,他只好退学。几乎身无分文的小泉八云到美国寻求新天地。1890年当特派员来日本,原定两个月,却从此不再离去。最初在岛根县松江中学教英语,当地报纸赞扬他:逗留我国的西洋人动辄固守本国风习,视我国事物为野蛮、未开化,恶言恶语,但Hearn氏与之相反,赞赏日本的风俗人情,而且经常穿日本服装,吃日本食物,似有日本癖。这位Hearn不久就娶了当地士族的女儿,归化日本,更名为小泉八云。黄遵宪“披览我载籍,咨询我故老,采风问俗,搜求逸事”(日人源桂阁语),接触的层面主要是“士大夫”,即文人、官吏,而且“多旧学家”。小泉八云如哲学家鹤见俊辅所言,他觉得好的日本人,不是在思想史或政治史上留名的特别的人,而是普普通通的松江镇上的人。

        小泉八云怀疑近代文明,对基督教持有近乎偏见的反感,要逃离西洋。作为漂泊者,在日本发现了一片乐土,找到归宿。他过分立足于感情和印象,并不是一个客观的、公正的观察者,其价值与其说是思想的,不如说是自我表现的。周作人说:“西洋人看东洋总是有点浪漫的,他们的诋毁与赞叹都不甚可靠,这仿佛是对于一种热带植物的失望与满意,没有什么清白的理解,有名如小泉八云也还不免有点如此。”小泉八云笔下是“神秘的东洋”,在一定程度上反而阻碍了世界对日本文化的确切理解。黄遵宪考察日本,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千秋鉴借吾妻镜”。他说:“《山海经》已述倭国事,而历代史志,于舆地风土,十不真一。专书惟有《筹海图志》,然所述萨摩事,亦影响耳。唐人以下,送日本僧诗至多,曾不及风俗。士大夫足迹不至其地,至者又不读其书,谬悠无足怪。日本与我仅隔一衣带水,彼述我事,积屋充栋,而我所记载彼,第以供一噱,余甚惜之。今从大使后,择其大要,草《日本志》,成四十卷。余虽不文,然考于书,徵于士大夫,误则又改,故非向壁揣摸之谭也。第不通方言,终虑多谬。”黄遵宪和小泉八云闻见的日本正处于新旧势力消长的时代,“百度草创,规模尚未大定”。小泉八云偏爱的是古旧的、风土的日本,并不赏识日益西方化的日本。黄遵宪考证旧日本,发现新日本,是要把成功的经验介绍到中国去。

        两人都用心于民俗,黄遵宪重视民俗乃源于中国古来的采风传统。《魏书·倭人传》中已经有日本民俗的记述,但要说研究,无疑肇始于黄遵宪。周作人评价《日本国志》:“若其最有特色,前无古人者,当推学术、礼俗二志。有见识、有风趣,盖惟思想家与诗人合并,乃能有此耳。”黄遵宪的 《日本杂事诗》是问俗采风的艺术结晶。小泉八云也是诗人,自幼喜好谈鬼,对于超自然现象感兴趣,翻译过中国的鬼怪故事。他相信幽灵的存在,认为梦境的恐怖是具有恐怖能力的生物远在人类出现以前所接受的痛苦与恐怖的记忆。他听妻子和友人讲述民间传说,浏览《雨夜物语》《夜窗鬼谈》《日本灵异记》之类的通俗读物,藉以营造一个圆他自己的梦的奇异日本。

        日本人的微笑让小泉八云感受到“古老日本的文明在物质方面是落后的,唯独道德远远比西方文明先进”。大概这就是黄遵宪说的“日本立国两千余年,风俗温良,政教纯美,嘉言懿行不绝书于史。吾以为执万国之史以相比较,未必其遂逊于人”。赫伯特·斯宾塞的进化论对小泉八云有影响。戊戌变法失败后严复摘译斯宾塞的书,即《群学肆言》,时当黄遵宪晚年。黄遵宪卒于1905年2月23日,而小泉八云在前一年的9月26日去世。

        黄遵宪仰天长叹:“嗟夫!中国士大夫,闻见狭陋,于外事向不措意。今既闻之矣,既见之矣,犹复缘饰古义,足己自封。”我有时也不禁想嗟夫一声,好像如今的“中国士大夫”对待日本仍怀有足己自封的心态,只是在缘饰上多了些大义。

        (摘自《阿Q的长凳》,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8月版,定价:3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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