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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4年08月01日 星期五

    只做《尤利西斯》的出版者

    [美]西尔维娅·比奇 著 李 耘 译 《 书摘 》( 2014年08月01日)

        守着以书砌成的城堡,一个单纯的爱书人,见证一段以书结缘的文坛传奇。

        莎士比亚书店开张了

        我早就想开一家书店,后来这种渴望简直变成了痴迷。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一家开在纽约的法文书店,帮助我喜爱的法国作家在我的祖国扩大影响力。不过我很快发现,虽然母亲愿意把她的小笔存款投资于我的冒险,但那些钱还是不够在纽约开店。我只好放弃了这个魂牵梦萦的念头,真是遗憾。

        但没过多久,一家我自己的书店就出现在了眼前——只不过是位于巴黎的美国书店。我的资金在巴黎能做很多事,那时的租金和生活费都比较低。

        我没有为书店开张选什么特别的日子,那是一九一九年十一月十九日,莎士比亚书店开张了。

        让人惊讶的是,莎士比亚书店开张的消息迅速传遍了美国,朝圣者们来到巴黎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来参观我的书店,把这里当成了聚会中心。常常有人告诉我,他们用莎士比亚书店作为自己的地址,希望我不要介意。我当然不会介意,况且介意也为时已晚,只能尽我所能经营好一家重要的“邮局”。

        每天都有新人出现,从美国驶来的每一艘轮船上都载着莎士比亚书店的新顾客。

        乔伊斯成了莎士比亚书店的会员

        1920年夏天,莎士比亚书店开业的第一年,在诗人安德烈·斯派尔家的一个聚会上,我遇到了詹姆斯·乔伊斯。

        他中等身高,瘦削,稍有点驼背,非常优雅。他有双漂亮的眼睛,深蓝,闪烁着天才的光芒,是我认识的人里给人印象最为敏感的一个。他皮肤很白,有一些雀斑,而且常常泛红,下巴上留着山羊胡,有一个好看的鼻子,嘴唇很薄,线条优美。我想他年轻时一定非常英俊。

        他的声音如男高音般悦耳动人,让我十分着迷。表达自己的意思时,他用语非常简单,同时,我也注意到他非常讲究用词和发音——毫无疑问,这一方面出于他对语言的热爱和对音律的敏感。

        乔伊斯告诉我他是最近才到巴黎的。“你做什么工作?”乔伊斯问我,我便给他讲了莎士比亚书店。他好像觉得店名和我的名字都很有趣,唇边浮现出一个迷人的笑容。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我很难过地发现他得把小本凑到眼前才能看清,后来我知道他患有严重的青光眼,在本子上记下名字和地址,说日后定会拜访。

        忽然传来一声狗叫,乔伊斯顿时脸色苍白,全身发抖。叫声是从街对面传来的,从窗户望出去,我看到一只狗正在追皮球。它的叫声的确很响,但并没有张口去咬。

        “它进来了吗?是不是很吓人?”乔伊斯很紧张地问我(他说“吓、吓人”)。我向他保证那只狗不会进来,而且一点都不吓人,但他还是很担心,每一声狗叫都会吓一跳。乔伊斯告诉我他从五岁起就很怕狗,因为当时被那种“畜生”咬了下巴。他指着自己的胡子说,那就是为了掩盖伤疤。

        我们继续聊天,乔伊斯非常纯真,以至于我站在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作家跟前,还是感觉相当自如。在这一次和以后无数次的会面中,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天才,而且认为再没有哪一位天才这么易于交流。

        就在第二天,乔伊斯爬上了我们所在的陡峭小街。他身穿深蓝色的斜纹哔叽布西装,乔伊斯从不讲究外表,但他的举手投足是如此优雅出众,以至人们很难关注到他的服饰。

        他告诉我,现在他面临着三个问题:找到一家四口的容身之处;让家人衣食无忧;完成《尤利西斯》。

        移居巴黎花掉了他的所有积蓄,现在他得找份家教来维持生计。“你教什么?”我问他。“英语,”他说,“也可以教德语、拉丁语,甚至法语。”“希腊语呢?”我又问。他不懂古希腊语,但现代希腊语说得很流利——是跟的里雅斯特的裁缝学的。

        显然语言是乔伊斯最喜欢的“运动”,我问他到底会多少种语言,然后做了个粗略统计,至少九种。除了母语,他还会说意大利语、法语、德语、希腊语、西班牙语、荷兰语,以及斯堪的纳维亚群岛的三种语言。为了阅读易卜生的作品,还专门学习了挪威语。

        我一直渴望听到有关《尤利西斯》的消息,于是问他是否还在创作那部作品。“在写。”这部作品已经创作了七年,他正努力完成。一旦在巴黎安顿下来,就会继续写作。听乔伊斯亲口述说这些年的创作状况,我受到了深深感动。

        现在乔伊斯成了莎士比亚书店的一名会员,而且是最著名的一位,你时常可以看到他出现在店里。

        莎士比亚书店伸出援手

        乔伊斯那时最担心的是《尤利西斯》的命运。这部作品暂时还在《小评论》上连载,虽然维系已越来越难。无论书还是杂志,看起来都前途暗淡。

        在英国,头号乔伊斯迷哈丽特·韦弗小姐为出版《尤利西斯》进行的努力已经宣告失败。于是,《尤利西斯》流落到了大洋彼岸的《小评论》上,但结果又遭遇了同样的厄运。《小评论》和美国当局产生了严重的冲突,美国邮政局以淫秽之名对杂志进行了三次扣押和没收,第四次由“防范罪恶协会”发起的扣押行动彻底结束了杂志的命运。那个时代最富活力的小型杂志就这么消失了!

        乔伊斯告诉了我们这个消息。这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我能感觉到,这对他的自尊也是极大的伤害。他的口气听起来极其气馁:“这下我的书再也没法出版了。”乔伊斯坐在我的小书店里,深深叹息着。

        我突然觉得可以做点什么,就问他:“你愿意让莎士比亚书店出版《尤利西斯》吗?”

        他立刻高兴地答应了,尽管我觉得把《尤利西斯》这样的巨著交给我这家可笑的小书店未免有点太过草率,但他看起来兴高采烈,这让我也感到很开心。我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出版仰慕已久的作品,心中的兴奋可想而知!我觉得我真是太幸运了。

        缺乏资金、经验,不具备出版者应有的条件都没有让我却步,我马上投入到了《尤利西斯》的出版工作中。

        乔伊斯密切关注着出版的每一个步骤。我向他征求了许多建议,大部分都接纳采用了。但也有例外,比如他说印个几十本就好了,这都不一定能卖完。而实际上我坚持印了一千本,结果一本也没剩下。

        少了一位订阅者

        《尤利西斯》的订单纷至沓来。安德烈·纪德是最早冲进书店填写订书单的一位法国朋友,虽然他兜里总是揣着一本英语词典什么的,但要看懂《尤利西斯》还是有些困难。无论何时,只要事关表达自由,他都会大力支持。这就是纪德。写有“W.B.叶芝”签名的订书单引起了轰动。欧内斯特·海明威则一下子订了好几本。

        一段时间后,我有点奇怪萧伯纳的名字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尤利西斯》的订阅者名单上。我觉得他应该会,一是《尤利西斯》的革命性会吸引他;第二,他了解乔伊斯的写作环境,因此一定会通过订书来助他的同胞作家一臂之力。

        我对乔伊斯说,只要给萧伯纳寄一份出版说明,他一定会马上订阅。没想到乔伊斯笑着说:“他肯定不会。”

        我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要不要打个赌?”乔伊斯问我,我接受了。赌注是一盒他喜欢的“轻步兵牌”雪茄和一块丝绸手帕。(给我擦眼泪用?)

        很快我就收到了萧伯纳的回信——他允许我把信件公开。

        亲爱的女士:

        我已经读过刊物上所连载的《尤利西斯》部分章节。它们记录了人类文明令人作呕的方面,虽然让人厌恶,但绝对真实;我希望自己能在都柏林周围拉起警戒线,围起城里所有十五至三十岁的男人,逼他们去读这部充斥着胡思乱想及同样肮脏的胡言乱语的嘲讽和淫秽之作。对你来说这可能是艺术,你可能(你看,我并不了解你)年轻而缺乏教化,会被令人热血沸腾的内容所带来的刺激和兴奋迷惑,而对我来说,那是丑陋的现实:我曾经走过那些街道,了解那些店铺,听到并参与过那些谈话。20岁的时候,我逃离了那个地方,40年后,我从乔伊斯先生的作品中得知都柏林依然如是,青年人还在说着愚蠢的黑话,跟1870年并无二致。然而,终于有人受够了,他用自己的文学天分记录下这一切,直面书写时的巨大恐惧,并强迫世人也去面对,这实在令人安慰。在爱尔兰,人们把猫的鼻子摁到它自己的粪便上,让它学会干净。乔伊斯先生在让人类做同样的事情。我希望他最终能获得成功。

        我知道《尤利西斯》还有其他内容、其他特点,但都不足以让我特别发表什么意见。

        既然你的出版说明同时也是一份订书单,那我还得声明一点:我是个上了年纪的爱尔兰绅士,而不管年纪多大,如果你指望一个爱尔兰人花150法郎买一本书,那真是太不了解我们了。

        忠诚的G.萧伯纳

        乔伊斯赢了,得到了他的雪茄。

        我觉得萧伯纳这封信个性鲜明而且趣味十足。他对我“年轻而缺乏教化,会被令人热血沸腾的内容带来的刺激和兴奋迷惑”的描述让我开怀大笑。看来在表达对《尤利西斯》的感想上他确实颇费心思,至于买书,那并不是他的义务。但是得承认,我对此相当失望。

        拒绝出版《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尤利西斯》大获成功后,许多作者纷纷来到了莎士比亚书店,指望我会专门出版色情书。他们带来了自己的大作,而且觉得只要给我读上一段,就一定能吸引我这样的特殊口味。有一次,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小个子来到书店,自我介绍说是弗兰克·哈里斯。我很喜欢他的《莎士比亚其人》,也喜欢他所写的王尔德,尤其是萧伯纳那篇关于王尔德“巨人症”的前言,乔伊斯也很喜欢。弗兰克拿出一部名叫《我的生活与爱》的作品,向我保证说那比乔伊斯的书厉害多了。他宣称自己是唯一一个“深入女人内心”的英语作家。

        这让我相当困惑,像他这么品位出众的人,怎么会写出《我的生活与爱》那样低俗的作品?

        我拒绝的第二本书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我不喜欢这本书,觉得它是作者最无聊的一本书。但劳伦斯请我拯救这本书的命运,这实在很难拒绝。

        劳伦斯的两位朋友来请求我接手它的出版工作。其中一位是我早就认识的理查德·奥尔丁顿,另一位则是第一次见面的奥尔德斯·赫胥黎。我想赫胥黎屈尊来到这个詹姆斯·乔伊斯的老巢,一定是他为朋友所做的巨大牺牲——他不大喜欢《尤利西斯》。

        不幸的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尤利西斯》和其他被驱逐的作品一样,版权无法得到保护。巴黎盗版猖獗,没有授权的廉价版本在市面上流传,导致作者根本毫无收益。劳伦斯急于让我出版一个更便宜的版本,以杜绝盗版的流行。

        朋友的来访没达到预期效果,于是劳伦斯亲自登门。劳伦斯是一个极富人格魅力的人。他非常有趣,非常迷人。我能理解为什么朋友们乐意为他鞍前马后,也能理解为什么女孩们会穿越国界,甚至漂洋过海去追随他。

        拒绝出版他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真是很让人难过。尤其是,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已病得很重,是从床上挣扎起来到我店里的。向他解释为什么我们不出版《尤利西斯》以外的书同样让人难过。我不想被冠以色情书出版商的名声这点很难启齿,更不可能说我只想做一本书的出版商——还能有比《尤利西斯》更伟大的书吗?

        (摘自《莎士比亚书店》,新星出版社2014年2月版,定价:3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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