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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4年06月01日 星期日

    阅历·襟怀·掌故

    胡文辉 《 书摘 》( 2014年06月01日)

        陈存仁行医之余,勤于著书,其《银元时代生活史》侧重日常生活和经济社会旧闻,妙趣横生,以前读之,叹为现代掌故奇作。而近阅广西师大新刊的矢原谦吉《谦庐随笔》,作者也是医生,以一位日本人记述民国轶事,奇言异行迭见,又不禁拍案称奇。我觉得,此书是足与陈著并传于世的。

        《随笔》多写抗战前(上世纪三十年代)华北军政人物,尤其是原西北军宋哲元部,很多虽不算今世所熟知的名人,然细节生动,记言有《世说》之风,不仅有趣,抑且有味。其书以人为经纬,在文字方面不似《银元时代》之芜杂;而论历史价值,则尤在出言夸饰的《银元时代》之上了。今选介若干片断,以见其内容之一斑。

        张季鸾以时论横绝一时,而书中写他私下逛窑子,吸鸦片,颇有旧名士气,又喜欢讥嘲政坛中人,号称蒋介石手下“八大金刚”之一的名将刘峙,被他指为:“中央军之有‘峙’,犹人之有痔也。”这让我想起另一则有名的公案:北洋军阀时代,潘复人称张宗昌的“智囊”,而报人林白水公然嘲笑:“某君者,人皆号为某军阀之肾囊(睾丸),因其终日系在某军阀之胯下,亦步亦趋,不离晷刻,有类于肾囊之累赘,终日悬于胯间也。”则张季鸾以痔设喻,恰与林白水的肾囊相辉映矣。

        张恨水对当时将领亦多有不满,曾对矢原说:“当今无大将,惟有无数‘大酱’耳。”这个玩笑也有意味。南朝时侯景反叛,围攻梁武帝萧衍于台城,并讥之:“城中非无菜,但无酱耳。”谓梁武帝有兵无将(酱),不堪一战。陈寅恪1949年《青鸟》诗“无酱台城应有愧”一句,即用此典比拟国民党军队。陈的“无酱”,是古典,而张的“大酱”,则是今典,然而古今却是何等的雷同啊。

        入民国后,颐和园一度成为达官贵人的避暑胜地,报人管翼贤因而有谓:“妖婆慈禧移海军费六千万两以建颐和园,诚上上策也。故今日仍有此园在,以供后人享乐,倘以之购船购炮,则早已沉海底矣!”此虽反讽语,然就事论事,亦有理致。纵使世间没有颐和园,甲午一役,就能避免战败吗?就当年中日间的实力消长观之,甲午就算全身而退,甲午之后,还能不败吗?

        记当时遗老饮食有云:“恒在北海仿膳,除鸡鸭鱼肉外,‘小窝头’、‘小米粥’、‘肉末烧饼’、‘绿豆渣’、‘豌豆黄’、‘山楂糕’、‘千层糕’等,亦均在必有之列,盖皆为慈禧当年所嗜之物,非如此不足以发遗老之幽情也。”由一饮一食之微,很可见遗老群体的习气和心理。又记:“尚有‘赵五辫子’者,曾于鼎革至复辟时,以经营假发辫而致富。冯玉祥入京后,虽对他店‘秋毫无犯’,而独辟赵店饲马数日,并欲借故置赵五于军法,赵闻警逸去,乃得免。自是亦自跻于‘遗老’之群,而为遗老所不齿……”张勋复辟时,京城人仓皇之间,多戴假发以示追随,经营假发者竟因而发意外之财,此亦复辟现形记也。而“赵五辫子”因此还想跻身遗老之列,也可见遗老在社会上仍不无身份,还没有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中,复辟之举,岂偶然哉?

        30年代初,日人步步进逼华北,亲华的矢原夹在反日的中国人与侵华的日本人之间,处境不易,却不以为意。当时中日双方人士,也不尽剑拔弩张,未因军事政治上的敌对而尽抹杀私谊。

        如中方将领何遂,闻知前线对阵者有留日时的同学,咫尺天涯,苦于无缘述旧。矢原问他,若相遇将如何?何答:“倘彼为我所俘,则我做东。我为彼所俘,则彼做东。‘寿司’亦可,‘铁板烧’更佳。”三国时魏将羊祜与吴将陆抗在公则兵戈相向,在私仍惺惺相惜,传为千古佳话。何遂此言,可谓有古人之风。我想,衡山派刘正风与魔教曲洋以乐相契,共谱笑傲江湖之曲,其所以感人至深者,也正由于有这样一种超越于国族党派之外的生死豪情吧。

        而日方也自有豪迈洒脱的人物。矢原的友人长谷川教授来华访问,家厨误以为是日本海军将领,乃下毒惩之。而长谷川康复后,并不介怀,更对矢原表示:“以日本军部当道目前迫害中国之烈,身为爱国华人者,不下毒于日人之食物中,下毒于何人之食物中乎?”这是何等胸怀!日本有此人物,则后来有东史郎,也是顺理成章的了。说句题外话:我们只知道借重东史郎以谴责日本右翼,却似乎没有设身处地考虑过,东史郎面对他的日本同胞,又是何等的艰难啊。怎么不见中国有东史郎式的人物呢?

        《随笔》的作者矢原,早年留德习医,长期在中国行医,技术精湛,故得遍识政客名流;抗战爆发后移居德国,至希特勒上台再迁美国,逝于二战时。其余生平不详。作者虽非文苑儒林传中人,而有识见,有襟怀,阅人阅世,记事记言,自有不朽。然则何必文人,方可下笔?何必博学,方可传世哉!

        据我所知,此书原有香港掌故出版社70年代刊本,当即大陆版所据;因为书中《日人侵华之三派》一则有岳骞的按语,而岳骞正是香港《掌故月刊》和掌故出版社的主持。

        顺带提一下,这位岳骞,也是异人。原名何家骅,是过去香港著名的政论家。50年代初他离沪赴港,作诗自表心迹:“年年客里梦杭州,车到西泠未许留。如此风光谁作主?湖光虽好懒回头。”又有吊吴越王钱镠诗:“云屯万骑起东南,陌上花开笑语酣。独惜君王才略短,英雄谁肯拜朱三。”诗不俗,且以古拟今,亦有政见存焉。

        (摘自《人物百一录》,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1月版,定价:3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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