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南方冬天的农村。虽近岁末，榄核大地绿色的衣裳依然披挂身上。太阳出来了，暖洋洋照耀着大片的果蔗地。果蔗一排排列队站立，像是大地的如柱之笔。青青的蔗叶随风轻飘，像微醉的书家。风大时童心勃发，成了乡间最朴素的狂草；风小时行云流水，那是乡间美妙的行楷。而伴随着书写的情怀，“沙沙啦啦”的清响，似琴声、如歌声般悦耳。无风时果蔗齐齐静默着站在大地上，仿佛在甜甜祷告并期待着收成的日子。
这是广州南部南沙新区的榄核镇，农民种植的万亩果蔗林的画面，更是一卷朴素而美妙的果蔗诗经。
榄核，一个极富诗意的小镇，广州市的革命老区，人民音乐家冼星海的故乡。每次来到这块绿色的城市之“肺”，最喜欢的是钻进果蔗林里，深呼吸着果蔗散发出的天然香水。扶着竹子般身材的果蔗，和果蔗比比高，说说话，踮起脚尖给果蔗编几根可爱的大辫子。
我和榄核果蔗有缘。来到广东工作后，依然时常咳嗽，家住榄核的闺蜜便把果蔗切段加上白萝卜和百合一同榨汁、煮水给我喝，甘甜的蔗水很是养喉润肺。那可是良药利口的好东西！有时贪心，时常假装咳嗽，骗得蔗水当“糖罐”。不过我也没有亏待果蔗，向广大好友盛赞果蔗为“蔗竹”。还曾经强词夺理地说：榄核果蔗是大地赐给人类的清心“竹”，专门为你把守着众妙之门。它有竹子的清高气节和风度气韵，也有甘甜无比、热情洋溢、功效诸多的蔗汁，而且“节节高、甜蜜蜜”的意头非常美妙。果蔗即是赏识人的“精神”医生，亦是病理“医生”，别样的乡土“神医”！
后来发现果蔗功效其实确有出处。东周时的楚国，已经有甘蔗种植和初加工的记载。屈原《楚辞·招魂》描写楚国最高规格的筵席，食物丰盛，美味佳肴。而楚地名吃多为古老的烧烤类菜肴，有点干燥，常会上火。于是聪慧的御厨们就在菜肴上浇淋一勺清凉、甘甜的蔗浆。经蔗浆调和，烧烤菜肴立马成了温和、滋补的食疗佳肴。《汉书·礼乐志》还有蔗浆醒酒的记载：“百末旨酒布兰生，泰尊柘浆析朝酲”。以百花之末泡酒，难免引得酒神酒仙们贪杯宿醉。至明朝，经大医学家李时珍《本草纲目》载其下气和中，助脾气，利大肠，《别录》利大小肠，消痰止渴，除心胸烦热，解酒毒的推介，甘蔗的种植、食用更为普遍。而榄核果蔗因为土地肥沃及珠水清流浇灌，故口感脆、甜、清、香。传说，清乾隆时期，榄核果蔗曾经救过一个赶考书生的命呢。书生因疲劳病重困于榄核，喝了几日店家煮的榄核果蔗水，身体很快恢复，结果高中状元，之后一直把榄核甘蔗供为仙蔗，把蔗水供为家中神水。前段时间与书画家一起赴榄核写生，当地人还告诉我，蔗渣可以作为造纸的原料，还可以酿造美酒。好期待用上有果蔗味的纸写字画画，那该是多么甜美而愉悦的事啊！
果蔗无疑是美好的代名词。果蔗写着榄核人的梦，曲折的梦，果敢的梦，甜蜜的梦。榄核是个汇聚光辉历程和优良传统的革命老区——珠江纵队广游二支队的根据地、南番中顺游击区指挥部旧址，我总是无法阻拦自己在蔗林里想起曾经的密云不语，想起诸多的前辈冒着枪林弹雨穿梭蔗林的身影，想起蔗林曾经为先辈们充当遮身便衣的自信与勇敢，想起果蔗水救疗革命先辈的浓情……而对于习惯种植果蔗的榄核农民来说，这些历史似乎也悄无声息地种在他们朴实无华的生命本质中去，勤劳勤恳的他们甚至认为不种果蔗无疑是荒唐的，他们早已习惯并认定了种植果蔗的各种劳苦和艰辛，也把果蔗曾经给予他们先辈的守护镌刻在生命记忆里。他们喜欢站在地头，望着满地高挑的甘蔗，恰似用目光暖暖地抚慰着即将出嫁的女儿。当然他们也是善于满足、乐于欢笑的，他们的欢笑就像蔗林那样辽阔而深远，他们把生命与蔗林联系在一起，他们已经吸收了太多蔗林的味道、果敢和隐忍，以及蔗林的气度和参悟。他们在自然界的风雨中，成为最朴素而最深刻的哲学家。
有人说，语言文字是思想的外壳，而我觉得，植物是大地的思想。没有文字的民族是可悲的，而没有植物的大地，就像一句歇后语：甘蔗地里长草的——荒唐（糖）。所以，满含着敬畏与热爱，我喜欢把心放在这片种满果蔗和光荣历史的土地，喜欢和林立而朴实的蔗林絮语。因为果蔗地上有足够的包容、意志、果敢、甜美和欢乐，榄核果蔗地，蕴藏着我们的美丽乡愁记忆……
（摘自《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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