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城外西风
    报 纸
    杂 志
    书摘 2014年04月01日 星期二

    66号公路与冰风峡谷

    王槊 《 书摘 》( 2014年04月01日)

        12月25日,圣诞节,晴。

        我和马同学驾车沿着美国40号公路在平原和丘陵间穿行。几乎每翻过一个山坡,每转过一个胳膊肘样的急弯,眼前的景象都会给我们新的惊喜。地上的山坡丘陵从开始时的外形圆润,逐渐变得有棱有角,地面上的绿衣也慢慢被灰黄色的沙砾和灌木取代。我们一路跑,一路数着公路的出口编号,什么时候数到“1”,什么时候就开进了亚利桑那——传说中的“大峡谷州”。数着数着,公路旁突然出现了一个印着“66”字样的标牌,标牌上用白漆画着代表美国公路的盾形标志,上面写着“Historic US 66(历史上的66号公路)”字样——“66号公路”不就是动画片《赛车总动员》里提到的那条从地图上消失的公路么?

        这东西的出现对我来说意义可不一般!因为喜欢在路上傻跑,所以我对和公路有关的故事也都爱屋及乌异常着迷。而这些描写公路的文艺作品里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2006年的《赛车总动员》和里面那条载满故事的66号公路,还有那首欢快的叫《在66号公路上(找乐子)》的老歌。我兴奋不已,对马同学说:“你瞧!这就是我向往了无数次的66号公路,没想到竟然就这么不期而遇,这趟真没白来!”

        《赛车总动员》里,货柜车老麦克载着闪电麦昆沿着40号公路开往加州参赛,却因为疲劳驾驶把他丢在了州际公路上。麦昆误打误撞闯进名不见经传的水箱温泉小镇,结识了一群淳朴的镇民,收获了爱情,还了解了66号公路的故事:因为40号州际公路的开通,人们逐渐忘记了66号公路的存在,这条路最终消失在地图上——走州际公路可以节省10分钟的时间,却因此而错过了66号公路沿途难得一见的美景,也错过了可爱的水箱温泉小镇。老美总喜欢试图把简单的故事讲得深刻,讲出意义,借此提醒那些只顾匆匆赶路的人们要适当放慢脚步,多留意身边的美好。

        电影故事的结局自是皆大欢喜,随着麦昆的名气大增,水箱温泉小镇成了他的赛车总部,各界领导群众慕名前来,小镇繁华再现,光彩重生。通往小镇的必经之路66号公路也因此重回美国地图,成为官方认定的“Historic US 66”。这和真实情况倒也相差不大。美国之所以成为“车轮上的国家”,完全得益于整个国家都建立在一张错综复杂的公路网之上,而全长2448英里,从东到西横跨8个州的66号公路是美国高速公路系统最早建成的几条,也是美国成立至今最名声在外的高速路之一。作为连接美国东西部地区的重要干道,66号公路开通后因为路况平坦好走,加之横跨多个重要区域,一路风景秀美,地貌多变,备受货车司机和公路旅行者的欢迎,这条路也因此获得了很多昵称,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美国大街”和“公路之母”。

        我们驾车走在昔日的美国大街上,感受着自然赐予这个国家的美好和苍凉。我和马同学换了位子,我负责开车,马同学乐不可支地对着窗外拼命拍照。在不知翻了几座山,过了几道弯,数了多少块出口标牌后,一块画有红黄蓝光芒星州旗,下书“欢迎来到大峡谷州( Welcome to The Grand Canyon State)”的大标牌出现在路旁,显然是到了亚利桑那境内。

        电影《得州巴黎》开场时出现的平顶红土山布满视野,路边时不时出现些白色印第安帐篷。我怀疑那些不高不低的山上是否都埋伏着头插羽毛、脸涂油彩的印第安人,正拿着淬了响尾蛇毒的弓箭瞄准我们。马同学听了哈哈大笑,说这不可能。现在的印第安人可不比当年, 一个个过得相当滋润。美国人把印第安人当成珍稀动物一样保护。印第安人有自留地,有各种政策倾斜,可以经营赌场和景区,卖昂贵的纪念品,跟他们合张影要十几二十美元,而且几乎不需要纳税。大峡谷西缘景区便在印第安人领地内,由印第安人全权经营,所有收入归他们所有,州政府连插手的份儿都没有。我们这样的外闲游客他们欢迎还来不及,哪儿舍得就这么杀了?

        边聊天,边开车,我又一次沉醉在公路美景和轮胎磨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声中,三四个小时开下来竟丝毫不觉疲倦。开着开着,想起麦田守望者的那首《在路上》,里面唱道:

        如果我有方向,那就是远方。钢铁是怎样炼成,流浪不靠坚强。如果我有枪,早就上了膛。如果能得到玫瑰,我只留下芳香。想的美,美梦也无常。那永远到不了的远方。

        ??

        我不知道“远方”究竟有多远,可是我相信,不管有多远,只要走得够久,耐心够大,就终有到达的一天。

        40号公路——或者说66号公路的路况好得奢侈,限速却只有65英里。我有数次想把车开到80以上的冲动,可每每看见有以身试法的超速车辆被警察逮个正着,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越往西走,警察的花招越多。西边的警车五花八门,从最常见的福特轿车到Explorer SUV,再到道奇公羊皮卡;从高速公路巡警,到州巡警到镇执法官,再到普通警察,路上随时可能跳出个亮灯的警车把你拦下罚款。这些警车伪装性极强,很多车身上甚至没有明显的警车标识,只是辆普普通通的轿车或SUV以标准限速在公路上游弋,一旦谁胆敢超过他们便立马亮起警灯当场拿下。而且因为两个方向的车道中间没有护栏,只有沙土道,即使遇到对面来车超速,警车也会立刻跨过沙土道追到对面,让人防不胜防。所以躲避灾祸最好的方法就是老老实实遵纪守法,这样谁也拿你没辙。

        慢归慢,倒可以放下心来慢慢欣赏那荡气回肠的景色。距离大峡谷尚有二百多英里的,远处一座雪山出现在道路正中,两旁地貌从黄沙红土变成了墨绿色的针叶林。走到雪山近前,山重水复疑无路时,却发现那路从山脚下悄然绕过。山的后面仍是雪山和茫茫雪原上密实的松林。公路在一片雪白和墨绿相间中穿行,把我们瞬间又拉回冬天。又过一座雪山,道路猛然分叉,车前竟出现一个带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这是又进了镇子。

        雪山小镇平和安静,人烟稀少,路上跑的车里坐着的想必多半都是往来于大峡谷的游客。越接近大峡谷南缘入口,进出车辆越多,到入口时各色汽车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死死堵在门前,半天动不了一个车位。我们虽然气恼,却是无可奈何。一只羽毛乌黑油亮,身高至少半米的大肥乌鸦在车队里大摇大摆地踱步,看见开窗的车就赖在门前不走,直到人家从里面抛出点饼干渣儿、面包屑,这家伙大快朵颐之后,才会神气活现地转战下一辆车,重复上一套动作。我好奇心盛,见它走近就想开窗,可马同学天生害怕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总觉得乌鸦会用它灰黑色的喙啄她眼睛,见它走近就大叫着让我不许乱动,惹得旁边一车印度人齐刷刷转头看向我们这里。我一脸尴尬,只好放弃了喂它的念头。

        终于进了山门。我们顺着指向环形步道的标牌,沿着游客中心后被密林覆盖的雪径走了十几分钟,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原本笼罩在四周和头顶的松树瞬间消散,眼前像被劈了一刀般豁然开朗。午后天空那霸道的蓝色向视线两侧猛烈狂奔,一直蔓延到无穷远处。横卧于那蓝色之下的,便是和天空相依为命了千百万年的奇迹,是上苍留在美国大地上永不愈合的巨大伤疤,是传说中的科罗拉多大峡谷,是我们风雪兼程横跨三州,狂奔一千二百多英里只为一见真容的梦想之地。

        我们站在峡谷南缘的边上,面对的是绵延数百公里,笼罩在轻霭薄雾中的暗红色沉积岩层。我之前没见识过什么正经八百雄伟壮阔的天地大观,这回一朝见了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风景之一,顿时被震得毫无脾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么描述这伟大景象。    

        这大峡谷的瑰美壮丽自是轮不到我来形容的。1903年5月6日,美国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前来游览时便“有诗题上头”。老罗斯福说:“据我所知,这自然界的奇迹,亚利桑那的大峡谷,是绝对意义上的举世无双。”我倒觉得,站在这见证了6500万年世事变迁的科罗拉多高原之上,任何自以为高明的形容和描写,都是最渺小可笑、苍白无力的。比起这些溢美之词,罗斯福在那次演说中说的另一番话要更实在,更有意义,也更讽刺。他说:“我希望你们能把这伟大的自然奇迹始终保持原样,不要去开发,不要在上面建造任何旅馆、度假村或者其他建筑而破坏它那伟大的孤独和美丽。岁月把它变成今天的样子,而人类只会破坏它。你们所能做的,就是把它留给你们的孩子,你们孩子的孩子,以及所有的后来者,让它始终作为美国人旅行时可以欣赏到的最壮丽的风景之一而存在。”

        罗斯福若是泉下有知,见了大峡谷今日之情形只怕会跳出来破口大骂。他亲自倡导创立的大峡谷国家公园现在每年要接待大约四百万名游客。游客要进山,便修建了公路;游客要睡觉,便修建了旅馆和度假村;游客要观光,便修建了栈道和大峡谷铁路——罗斯福提到所有那些不希望建造的东西被统统按图索骥造了个遍。公路的修建阻断了道路两边物种信息的交流,大量的人类活动扰乱了峡谷的生态平衡,在崖上和林中修建的旅馆和别墅干脆直接破坏了原始风貌。连那笼罩在峡谷之上的薄雾也不是什么真正的雾,而是周围城市成吨排放的废气。老罗斯福口中那些“伟大的孤独和美丽”,早就在美国人对商业利益和人类欲望的追求和妥协之下荡然无存。

        冬季天短,太阳偏西得快了些。太阳低了,一弯小小的下弦月冒失地挂在了霸气外露的蓝天上。我心情突然格外激动,甚至比初见大峡谷时还要激动。我举起相机,把蓝天、弯月、青松、白雪——这四样东西组成的画面摄入其中,然后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对我来说,这是今天大峡谷之旅的高潮——这幅画面里并没有出现大峡谷的红土岩层,却处处和峡谷密不可分,因为我们就“身在此山中”。

        回去的路上我又是一路走一路拍照。太阳像烧尽了能量的炭,褪去耀眼的光辉,缩成暗红色的一团,用最后的光亮染红了崖顶的白雪和天空中漫无目的飘飞的云朵,再慢慢消失在崖边。眼前的画面变得像老化的电影胶片,泛黄、模糊,失去焦点。

        上了车,把目光投向车外,才发现星空竟那么低,那么清晰。我停下车,打开双闪灯,探头从车窗看出去。顶上星空仿似一块巨大的扎满孔洞的黑色幕布被围挡在白昼的晴天之下,完美得像人造的一般。亿万年间闪动不息的恒星之光在所有没被山峦树木遮挡之处蜿蜒流淌,一路上发出铃铛般的旋律,一直流到天空和公路交汇的远方。亚利桑那已经看不见容貌的红土山飞速向后退去,蜿蜒的银河席卷着我们流向远处的天际线。那一刻,我把对前路的不安和对未来的忐忑统统抛出车外,不听,不看,不想,只让自己牢牢守住眼前这独一无二的美好。

        (摘自《寻路美国:当中国记者遇见真实美利坚》,中信出版社2014年1月版,定价:48.00元)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