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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4年03月01日 星期六

    故园凋零父辈老 斯文不断子弟在

    ——《蹉跎坡旧事》编余札记

    十年砍柴 《 书摘 》( 2014年03月01日)

        编辑沈博爱老人的《蹉跎坡旧事》,我犹如回到潇湘故土,追寻了一番父辈的人生足迹。

        故园的父辈一个个老去,他们的人生故事以及所经历的苦难,也将零落成泥碾作尘,很快被湮没、遗忘。幸好,有博老的这本回忆录在,告诉后人,有那么一代人,曾经那样地生活过。

        博老的哲嗣沈亚川(石扉客)是我的朋友,小我两岁,博老则比家父年长两岁。两对父子的生活经历颇为相似,因此,我读《蹉跎坡》的故事,没有一点隔膜感,似乎就是坐在老家村里,听父亲或父亲的族兄弟,讲他们的人生。甚至有些细节都是惊人的相似:博老报考浏阳简易师范学校时,有人告诉他带一只自来水笔就行了,考场预备有墨水。家父高小毕业后已在高级社务农两年,有一次和我二伯一起去当地最繁华的一个市镇送完公粮,看到墙上贴有县政府招考中医学徒的告示,便把空谷箩交给二伯,手持随身携带的自来水笔进场赶考,从此走上行医之路。

        在中国的乡村,特别是我的故乡湖南一带,千百年来农人们所推崇的价值观便是:  “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这幅对联被写在无数家堂屋的祖先灵位两旁。中国农民从来不敢心比天高,他们只希望能耕作而食,免于饥饿,将儿女养大,这是无数农民朴实而可怜的“中国梦”。耕作之余,农人们会省吃俭用送子弟读书。子弟能取得举人、进士功名,做官发财,光宗耀祖,这是多数人不敢奢望的“奇迹”,多数人只是希望子弟能识字,能知礼,能不辱没祖辈。因为识字,能在熟人社会中得到尊重,日子能过得比一般农民要好些。

        因为这样的耕读文化,乡村涌现了一大批名不见经传的底层精英,或者说是“赤脚先生”。他们没有脱离土地,照样要耕种,但他们因为有相当的知识,可以从事更为有尊严的职业,比如私塾先生或乡村郎中,他们因为识文断字,于是充当了乡土新知识的引进者,因为没有脱离土地,又往往成为乡土秩序的维护者。

        博老和家父都是这类乡土“赤脚先生”。然而,他们遇上了一个剧烈变革的大时代,当他们成人时,传统社会的自治秩序全部被打破,一个人和一户人家,成了无所依傍只能仰公权力鼻息的“原子”。乡土里长大的青年精英,如果能主动地、小心谨慎地迎合公权力的意志和运作节奏,就可能被公权力吸纳,反之,则会被惩罚。家父属于前者,博老属于后者。

        博老从少年开始,就记忆力和学习能力超强,且酷爱接受新事物,学习新东西,至晚年而不倦。出生后不久母亲病逝,过继给同族一位族祖父做孙子,承祧另一支。做染匠的祖父及祖母倾其全力培养这位并无血脉关系的孙儿。孙儿也不负长辈期望,从小好学上进,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家乡一所小学当老师。——这几乎是在那样环境中,博老凭能力所取得的最高成就了,可算那个年代乡村的“励志”榜样。

        然而,—个人好学上进,爱独立思考,在特殊的年代是一种“原罪”。 博老这本书,记录了自己被劳改时,第一个孩子夭亡、前妻远嫁湖北、祖父在绝望中死去等悲惨的人生经历,但整部书的风格并不哀怨,而是一种昂扬不屈的调子。从这部书里,能看出中国底层知识人极其顽强的生命力。我以前所读相关题材的书,多是一些大知识分子、高级干部回忆“极左”时期所受的磨难,所表达的痛苦感很浓烈,似乎自己是天下最冤屈的人。和这类大人物相比,博老因为卑微,所以生命力更强,其对待苦难的态度也更为达观。

        最让我感动的是:在中国的底层,包括作者在内,一批并非博学鸿儒的小人物,有着赓续文脉的强烈责任感和行动力。    

        正因为博老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也因为博老以及他那些在底层的同道者对文化火种的守护。1979年他落实政策重回讲坛后,一下子勃发了极大的工作热情,而且很快就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我想,这很能说明中华民族为什么经历一次次治乱循环,文化一次次倒退,但总能在近乎废墟的土地上重生。因为在中国这个广袤的土地上,不管外面的力量是多么强大蛮横,但总有一些卑微而坚强的人,守住那点火种,度过浩劫。

        今日的中国,包括我的故乡湖湘大地,那些村庄和博老这本书的描写相比已是沧海桑田之变,即使和我这代人童年的记忆相比,也面貌全非,故园凋零是不争的事实。本书呈现的最后一幕,几乎是中国今天乡村的一个隐喻:在蹉跎坡上屹立三十余年的“芸香居”为高速公路让道,被拆掉了。在博老落实政策前几年,他带领一家人,起早贪黑、胼手砥足在一个荒坡上挑上整出地基,建起了五进的土砖房,名之曰“芸香居”,并在东西两侧的外墙飞檐下手书“友其风雨”“本系玄黄”。这处房子成了一家八口清贫而欢乐的窝,在这里,几个孩子考学走出山村;在这里,送走了坚韧而豁达、家中真正的“保护神”老祖母。后来,作者也迁到了城区的教师公寓。再后来,沉寂多年的土房子终于在经济大潮中消失……而蹉跎坡的周围,一栋栋农民靠打工、做小买卖挣钱盖起的“洋房”如雨后春笋般立起。

        我们故园那些美好的东西,包括风景和传统,会不会彻底消亡呢?

        我对此抱以乐观的态度,父辈虽老子弟在,还会有一代代人延续生命,赓续传统。天不丧中华斯文,因为中国底层百姓的生命力太强大了,中国民间的文化自生能力亦顽强无比。

        (摘自《蹉跎坡旧事》,语文出版社2013年10月版,定价:4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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