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那一些植物的名字,多么美
多么妥切,我没法不一一认同
比如青润柔黄之玉米,是米而有玉的性情和颜色
仿佛是我的先人,将玉之血脉种入大地
而误生为粮食
比如稻麦之芒,细如感伤
花生土豆,像不像我们的小孩?
我们喊一声就会跟我们回家
榆树杨树,杏花李花
在我出生之前,就优美地老过开过
我这一生还会遇见什么?
是我之前的人们不认识也想不出来的?
谁总在远方静静地召唤我?
那一件一件的小事让生死皆丰如盛夏
我是否也要给自己一个可绵延下去的名字?
在万物之中存在,但不须你记得
喀那斯白桦林
我到得比秋天晚些,我不去别处
只在白桦林中抱膝静坐
我特意穿美若新金的裙衫,比衬白桦叶
像天空万古之中只为你而有一段纯洁
像从我心中为大地升起火焰
是否天生有这么一种灿烂
像极了寂灭
等到一场雪,完全覆盖了这寥阔悠远的北疆
那追逐水草牧马的女子
也停下来。像冬天温柔地偎向大地
我要和她一起偎向一柱人间的炊烟
像一个人就可以把我留下那样
在一千棵白桦树中有一棵
我闭目听它的叶子
一张张从白银枝上飞落
那么慢,像等着我一个回答
时光中可否与它同在
旧街旧事
我走过的一些街巷,很多年过去
还在原来的位置
下了雨就泥泞下去
多年来仍旧无人修复
分别到达祖父、姑父、和一些幼年时抱过我的
不知已嫁向何处的姊姊家的路
传说每天从东边过来的太阳只是同一个太阳
而月亮,倾夜之所有,也只是一个
每夜每夜都在,除非一场雨水
那是它被一个人或一件事惹哭,它流着泪水,用一朵朵云
将自己重重遮蔽
它不让人看它哭时的样子
后来,我们长大
知道月亮只是终日沉醉于生长万物的大地安静的妻
多年以后,从前缀于街巷当中的一些水井
依旧清澈
用这井水喂着孩子的母亲
趴在井口在夜晚向水里看星星的孩子
都已经老了
山有木兮若我
山间河岸往返多年
我想我亦必有一个与草木平辈的小名
用这小名唤我的,她当年一头乌发已白
我怎样才能够让一段终将被忘掉的时光
比肉身慢一些消失于漫漫纪年
……在不会移动的人间器物,与不停流动的光阴中
……在很多只是听凭感性召唤而没有沉思的路口
重复古老命运的女人,那么多长夜
我手抚一切清澈的词语,比如永恒
过去的一天,一些不必记取的事件
相看多年,山有木兮若我
拱手一揖,你我同为时光中会消失的事物
一生一晤
这一世我若未如约转来,这些草木房屋河流
仍旧会是这样,在这晨夕光影斑驳移换
会生锈的事物仍会在风中一一旧掉
卑微地只是一种植物一种动物
与尘事万物无别的我们,不必找出自己感念中的那一种区分
没走过远路,尽管我知生命很长
曲曲折折也曾将近一个夏花开盛
可花开便是花要谢了
初次遇见的那个人,也许他一直懂得
我所期待的一切,我所不能担负的也许亦可坦然安心移他肩上
然而一生一晤,红尘中相识千万,今世同来的总是另外一个
一颗石子被投进河流,一个女人被投进生活
现在何处?君欲何往
只有我寂静的内心,总默然回旋自己最初溅落那一霎那的回响
乌鲁木齐遇雨
去乌鲁木齐看落日吧,都说它在那很美
它每一次的落都恋恋不舍,仿佛离去不是一晚
而是很多年才回来
夜色一点点上来,像终于被母亲裹上一张被子
用一首民谣哄睡婴孩
中午时分抵达,乌鲁木齐下起雨来
一滴滴,啊,多么软,都说西北男子刚烈
他们养马,种菜,灌溉,恋爱
都是生硬的,像没被母亲爱过就长大
像不知道这世上食物有香气
人生中有甜,这的一切包括雨水
物若有性情,都该像他们
这一场雨竟使我也温柔起来
我从不是会温柔的女子
只想着一场雨会遮掉太阳
但我很快顺从,在一只烤馕炉前坐下
为什么我要如此匆匆,到了就要离开
我也是会为一种事物所留下的女子
听凭它留我几天,还是数年
苏宁,女,中国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等。主要作品有长篇叙事散文《平民之城》、诗集《栖息地》等。参加《诗刊》27届青春诗会,曾获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吴承恩文学奖。



缩小
全文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