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关心这个世界，我们也疑虑这个世界，觉得有很多事情值得我们担忧，另外，我们对这个世界有期许，希望将来能够更好一点。实际上还有，我们对这个世界带着自己的主张和见解，希望能够通过我们的交流，促进某种观念、关系的变化。通常关系比较难改，所以我们就一点一滴地先改变观念，让观念有所改变，再促进关系的变化。
传统文化中的自由精神
不管是怎么样的一个社会，我们最后总还是要保证有一个能够让大家安身立命的地方。这就像我在书里面谈的，在博客里讲的，有些东西不是群众、民主、国家的意志可以剥夺的，如果这些失去了，那我们最后什么都会失去。
在《吕氏春秋》里也有对为什么成立国家的介绍，其中有一节叫“恃君”，大概意思是要依靠君王，这篇文章前面是这么说的，“凡人之性，爪牙不足以自守卫，肌肤不足以捍寒暑，筋骨不足以从利辟害，勇敢不足以却猛禁悍。”大概意思是我们凡人所具有的本能，爪牙不足以保卫我们自己，肌肤也不足以御寒，筋骨也不足以趋利避害，勇敢也不足以使人能够击退和禁止强悍之物。我们人的能力实际上非常有限，但是我们为什么能活下来？它就提到了这么一个概念——群居。如果我们先只看前面这一段，就会觉得这和当年的克鲁泡特金的一个观点非常像。克鲁泡特金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但是另一方面，他并不是说，无政府，我们人类就不生活在一起，就各自为战，不是那样的。他写过一本书叫《互助论》，就说在人类历史上并不是只有达尔文说的竞争关系，其实也有合作关系。
《吕氏春秋》里的这篇文章实际上说的是，我们用合作的方式来规避风险，来保卫我们自己。这篇文章接下来有这么一段话，说的是在一些不同的国家、不同的人群里面，因为没有国家，没有君王，所以人们日夜相残，天天打斗，互相伤害。它接着说：“故为天下长虑，莫如置天子也；为一国长虑，莫如置君也。”说的是什么呢？为天下好，没有比设立天子更好的，为了让这个国家好，不如我们推举一个君王出来。
它这个词叫“置”，这个词实际上是非常有趣的。在《吕氏春秋》里，我们建立一个国家是有一定目的的——我们希望能在合作的基础上建立一个国家，从而来保卫我们的自由，而且它强调建立这个国家并不是为了君王。
我们是如何失去了自由？
如果说我们丢掉了自由，这个自由是被我们自己不断剥夺的。譬如我们开会的时候，总是会听到“举双手赞成”的，不过，这是一个投降的姿势，但这个姿势非常经典。
我们是如何失去了自由？古代有本书叫《周书》，上面说“民，善之则畜也，不善则雠也”。中国几千年以来，的确没有我们现在所说的公民，有的就只是臣民和暴力，就像仇人一样。《水浒传》这本书对国民心理的影响是非常非常大的，但是反抗本身和彰显自由其实是两回事，不是相等的，也不是相成的。有些人认为一个暴乱的、动荡的年代比较好，于是大家会说，战国七雄的局面非常好，民国的时候那种混乱也非常好。的确，如果我们看这段历史的话，由于一些知识分子掌握了对历史叙述的话语权，感觉那时好像思想上也比较开放，各方面似乎都还不错。但是我们没有看到乱世的残酷。
那是一个充满了暴力的社会，多少人被剥夺了自由，不能因为当时有了一些言论自由，就说那时候的中国社会很自由，其实根本不是。在那个充满暴力的社会，大家的自由一定是被剥夺得非常非常厉害，不仅是剥夺我们自由的暴力，还有革命的暴力，成功以后，还有建设的暴力。
暴力让我们不自由，别无选择也让我们失去自由。没有权利的观念，也让我们失去了自由。抢人土地的人，最后会失去所有的土地。放弃自己的一部分权利，另一部分也可能保不住；剥夺别人的权利，自己的权利也会失去。到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今天对权利的期许，已经是到了一种很激越的地步。
盲从也让我们不自由。王尔德有这么一句话，“绝大多数人都是他人，他们的思想是某个他人的意见，他们模仿他人的生活，他们最爱引用他人的话”，意思是，你其实根本不是你自己，你很多东西都是别人的。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如果大家都没有自己的观念，而是被忽悠地去做什么，并且还真的去做了，结果一定是非常非常糟糕的。
仇恨也让我们不自由。有句话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简单地说，找朋友有时候会碰到对方不搭理你，但是找敌人总是能够一厢情愿地找到，正是这个仇恨消减了我们的自由。
俗的平等让我们不自由，而且不爱自由。托克维尔说法国人是“在自由中找不到平等，就到奴役中找”，拉波哀西也批评过法国人“自愿奴役”。在我认为，自由是先于平等的，而且，一无所有的平等也不是我们想要的平等。
另外，还有虚假的集体主义，它会让大家感觉到自己是在一个命运共同体里头，而实际上是把大家绑架在一起。中国古代的集体主义正是如此。
相信人心，相信良知为善
如果对过去有一些比较糟糕的体验，我们并不能因此就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我们现在做什么、将来做什么，就一定会有一个糟糕的结果。不是这样的。罗素当年说过一句话来批评这种归纳，“一只每天照常喂养的鸡，是怎么也归纳不出自己终有一天是被主人拧断脖子的”。不要让过去一些负面的情绪来影响你，以至让你以为将来也变得糟糕。
我们所有的悲观都是归纳而来的，但是归纳只是过去的东西，它不能真正地以人为本。还有一个就是用理性来判断。所以说，今天如果觉得有一些地方不自由，这也是因为我们的先辈做错了事情，或者说他们没有意识到会发生什么；我们现在如果做得好，那将来的一代，他们就会有一个好的结果。我始终相信环境会变，也相信大家如果能够在某方面多做一些事情，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而且事实上大家做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一个好的结果，因为你已经开始担负了一些事情。
另外，我相信人心，相信良知为善。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一个平凡的人，最后却因为某一些观念，或者因为在某一个关系里头，大家就开始变得有些差别，但是从整体上来说大家都希望过得更好。曾有人问我为什么会相信中国有一个好的未来？我说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每个人都向往幸福、自由的生活，这是一个共识。
我还想说的就是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一点一滴地改变。实际上我们着重改变的，要么就是观念，要么就是关系，这个过程其实是可以一点一点来做的，包括观念本身。即使别人并不认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你可以先把自己的观念说出来，然后告诉他，即便你不同意我的观点，我也告诉你我有另外一套不同于你的观点存在，这其实也是改变的开始。
最后，我愿意用胡适的一首诗里的一句作为结尾，叫“一点一滴努力，满仓满屋收成”。
（摘自《盗火》，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1月版，定价：35.00元）
缩小
全文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