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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4年02月01日 星期六

    在什么意义上‘南非是中国的前车之鉴’?

    秦晖 《 书摘 》( 2014年02月01日)

        与我们中国不一样,旧南非的特点是无论政治民主还是经济公平,在白人内部都已经有了很先进的安排,但由于种族歧视,这种安排只供白人专享而不实行于黑人。因此改变这种状况的方向就是让黑人也享有那些原来只供白人专享的东西。我们这里有些人会把所谓“西方的人权标准不能用于中国”看成是“反西化”的“爱国”口号,但是在南非,鼓吹“白人的人权标准不能用于黑人”的只可能是歧视黑人的白人顽固派以及类似“黑奸”的“黑人家园”亲白酋长,而黑人解放运动无论渐进还是激进,都是要求“黑人的人权标准必须等同于白人”的。

        中国将来可能不需要在农民中推行高福利制度,因为过去中国在城市里搞的也不是高福利,与南非原来的民主福利制度主要照顾“穷白人”不同,中国城里的福利也是先官后民、按权分配的负福利,不存在把城里的福利制度复制到农村的问题,只能在城乡都走出负福利的基础上建立城乡平等的正福利体制。

        福利住房

        南非的社会福利有自己的特点,住房福利比较突出。

        种族隔离时代的大量“流动劳工”、“两栖人口”,在民主化以后都有了在城里安家的权利,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住在过去被白人当局视为“违章建筑”的“贫民窟”里,然后同样理直气壮地要求国家给他们提供更好的住房以摆脱贫民窟。换句话说,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没有自由,更谈不上福利,而是先有了自由,再以此自由市民的身份要求福利。这就造成了南非“福利房”的巨大需求。

        关于这方面,旅居南非的王晓鹏先生写道:

        “南非政府在解决‘有序城市化’(遗留问题)的过程中,有一样做得要比中国政府好得多,那就是大量修建黑人免费住房,这远远好过中国的经济适用房。如果你是南非公民,并能证明全家无收入或总收入每月低于1400兰特,那你就可以申请这种免费住房,成功入住后只需要交水电费。虽然南非出现过政府官员冒充低收入者骗取黑人免费住房的丑闻,还有黑人抱怨说等了八年才分到免费住房,但总体来说,南非政府至今已经成功解决了近四百万户家庭的住房问题。要知道,南非的总人口还不足五千万,经济实力与中国相距甚远,能修建四百多万户免费住房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当年南非白人政权设计的办法就是让黑人“流动劳工”单身进城打工住集体宿舍,家属留在“黑人家园”,那时他们也是“候鸟”。后来他们在索韦托这样的“城乡结合部”安家定居,其实并非白人所愿,只是他们没有办法把黑人再赶走了。中国就趋势而言其实也一样,随着越来越多的“农民工”搬出工棚(集体宿舍),把“留守”农村的家属接来,在“城中村”或“城乡结合部”租房安家。只不过我们的这个过程比南非要缓慢得多,至今我们的“索韦托”还是不合法的,各地政府只要想赶就可以赶走他们,还要宣称“不补偿,不安置,否则后患无穷”!

        “穷人驱逐富人”

        如果细考美国城市发展史,你会发现其实美国很多地方“市中心衰落”和富人迁往郊区的趋势早在19世纪末已经开始。南北战争解放黑奴后,美国工业化、城市化进程加快,乡村穷人,尤其原来绝大部分是庄园苦力的黑人获得自由和公民权后纷纷进城,几十年内黑人就从过去基本属于乡村族群变成了几乎是纯粹的都市化族群,城居率比白人高出很多。于是美国城市出现所谓的“穷人驱逐富人”现象。当然穷人其实不可能强制“驱逐”富人,可是穷人入住的地方,富人自己就纷纷搬走了。尤其是罗斯福新政后城里出现了很多政府盖的福利楼,附近的富人乃至中产阶层就纷纷迁出。芝加哥、底特律、费城等城市主城区的没落(以及郊区的兴起)也都是类似的过程。

        由于美国的穷人很多也是黑人,所以种族隔离时期的南非白人政权是很喜欢拿美国黑人进城导致主城区衰落来说事的。他们称之为失败的“无序城市化”。新南非这十几年,很多城市在废除种族隔离、黑人可以自由进城后的确发生了所谓的“芝加哥化”、“底特律化”,即美国式的、当年被白人当局贬称为“无序城市化”的过程。

        城市底特律化

        索韦托在上世纪70~80年代基本上就是一大片贫民窟,只有两家电影院,两间酒店,只有83%的房子有电,高达93%的居民没有入户自来水。新南非政府在这里投资建了大量水、电、路、房等基础设施,为黑人贫民盖的正规免费住房逐步取代原来的陋屋和棚户。如今索韦托的水电通讯公交基本普及,中产黑人的雅居和富黑人的豪宅也开始出现。大型公共设施陆续崛起,这里的克里斯·哈尼医院从原来四百多张病床的普通医院扩建为占地0.7平方公里、3200张病床、6760名雇员、号称“世界最大(一说为非洲最大、南半球最大、世界第三)的医院”,并成为著名学府威特沃特斯兰德大学附属的“教学与学术医院”。 

        在索韦托状况改善的同时,原来的约翰内斯堡主城区却出现明显的“底特律化”衰落趋势。从种族隔离末期、过渡时期直到新南非初期,这里经历了十余年的“自发移民”,基本是“黑进白出”,很多地区住民结构发生根本性改变。如主城区人口最密集的住宅区希尔布罗夫,种族隔离时期被宣布为“纯白人”区,不仅严禁黑人“盲流”进入,连有色人、亚裔也在排斥之列。当时这里被视为“黄金居住地”,拥有希尔布罗夫塔、彭特城市公寓等著名地标建筑,租金昂贵。但是在上世纪80年代这里已变成“灰区”(即黑白混合区),过渡时期这里秩序混乱,白人基本走光,到2001年其居民中黑人已达95.6%,白人仅1.5%,完成了从“纯白”变成“纯黑”的过程。

        类似情况在主城区相当普遍。大量黑人贫民迁入后治安严重恶化,富人和大公司纷纷迁出,星级酒店等豪华场所陆续停业,原来的中央商务区几乎瘫痪。昔日的约翰内斯堡曾经集中了全非洲大陆三分之二以上的高层建筑,号称“非洲曼哈顿”。但在过渡期和新南非初期的混乱中,不仅黑人贫民“占领”“空房空地”的情况屡见不鲜,就连该市最著名的一些摩天大楼也在被废弃后一度成为三教九流乃至犯罪团伙的居所。原来寸土寸金价值连城的地产变成“白菜价”,乃至一钱不值。例如:

        223米高、50层的卡尔顿中心大厦在1973年启用后至今,不仅是全城第一、而且是全非洲第一高楼,里面开设的五星级卡尔顿酒店也是非洲最高档的豪华酒店之一,曾接待过美国国务卿基辛格、法国总统密特朗、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等贵客。由于周边人文环境恶化,酒店于1997年最终关闭,大楼多次转手,越卖越贱,如今基本空置,最后业主Transnet集团曾打算融资改造用作出租写字楼,2008年经济危机后也告搁置。

        新世纪初的约翰内斯堡原中央商务区确实有点像今天美国的底特律,“鬼楼”林立,一片萧条。而且与底特律一样经历了类似的过程:“先是大量穷人进城,富人纷纷离开,离开后出现萧条,就业剧减,穷人谋生困难,最后也不得不离开,几乎成为空城。”先前的豪华商圈,如今地摊密布,约翰内斯堡中央商务区成了“高楼林立的索韦托”,后来这里因没法就业,黑人重又纷纷离去,这里陷入彻底的萧条。

        作为旁观者,我们国人如何看待这样的变化,耐人寻味。据说我们有位官员曾前来旅游,看到这种情况连连叹息:“可惜了,可惜了。” 

        桑顿:富人“郊区”的兴起

        富人在民主制度下对穷人“惹不起,躲得起”,但绝大多数富人并没有真正远离,而是移居郊区或卫星城,在那里形成了新的富人区和大公司基地,新的豪华场所和新的经济活动中心。

        这样的“新城区”在大约翰内斯堡地区有不少,桑顿就是最著名的一个。民主化以前这里只有一些小农场和个别富人的田园别墅。大量的“新钱”投入桑顿,使这里迅速热闹起来。据说这里按单位面积计是非洲富豪最密集的地方,号称“非洲首富的平方英里”。富人的豪宅、别墅、高档写字楼、豪华酒店、会展中心等纷纷出现,银行都从旧中央商务区迁到这里。桑顿已经完全取代旧CBD,成为最大的商务中心和新的金融区。

        于是,在种族隔离制度废除近二十年后我们看到了这样讽刺的图景:穷人“占领”约堡主城区的结果是把富人赶得更远,而相当部分的穷人在主城区衰败后也回迁了。结果形成的是南边黑人的索韦托和北边白人的桑顿,中间隔着个“鬼城”般的旧市区,不仅黑白似乎仍旧分明,而且空间上隔得更远了。无怪乎有理想主义者概叹:“约翰内斯堡变成了索韦托加桑顿”,种族界限依然分明,令人怀疑“新型种族隔离城市正在形成”,这黑人解放不是白搞了吗?

        城市治理的反思与改进

        当然不是白搞。过去白人或富豪强制驱逐黑人或贫民,今天黑人穷人昂然进入,而白人富豪“惹不起躲得起”,这能是一样的“隔离”吗?就如中世纪贵族富而农奴穷,后来的近代自由社会老板和工人同样有贫富之别,但我们能说中世纪与近代是一样的吗?应该承认,今天“白人的桑顿”与“黑人的索韦托”尽管空间距离更远,但基本公民权利的鸿沟已经消除,两者的关系已经完全不同于当年“白人约翰内斯堡”与“黑人索韦托”的关系。过去黑人“无证进入”约堡是要被“强制收容”的,而现在妨碍黑人移居桑顿的因素仅仅是钱,富黑人在桑顿并不罕见,甚至黑人国父曼德拉,也在附近同属“北郊富人区”的霍顿购置了新居并移住这个白人居多的新城——他在索韦托的旧居已经捐出做了博物馆。桑顿本城虽然无缘迎来这位伟人住户,其中心广场也得名“纳尔逊·曼德拉广场”并竖着这位黑人领袖的铜像,而且欢迎非国大在这里的会议中心举行活动。尽管绝大多数贫困黑人对这样的礼遇只能望洋兴叹,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并不认为曼德拉从索韦托移居霍顿就是“背叛黑人而亲近白人”,相反,他们为“我们的曼德拉”能够让白人众星捧月般尊敬而自豪,就像美国绝大多数黑人虽然自己无缘做总统,但仍为他们的奥巴马总统能够赢得多数白人的选票而深感自豪一样。

        制度性的排斥、歧视与单纯观念上的偏见不能混为一谈。尽管制度性歧视会强化观念上的偏见,但是人们能够完全纠正的只能是制度性的歧视,对于纯粹观念上的偏见人们其实只能改变不公正制度对其的强化以及通过舆论来促使其弱化,却很难完全消除这类偏见。甚至如果不对他人构成侵权,个人保有某种“偏见”(比如信此教还是信彼教,以黑为美还是以白为美)还是多元社会中一种正常权利。例如:如果一个白人姑娘不愿选择黑人小伙,即便就是出于偏见,你也很难指责她。但是如果她愿意而制度不允许,或者她愿意却受到他人干涉,而制度促成或至少不能阻止这种干涉,那就是严重的问题,应该而且能够纠正的了。

        因此即便制度性歧视彻底废除,观念上的偏见也还会存在。

        (摘自《南非的启示:曼德拉传·从南非看中国·新南非19年》,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年9月版,定价:78.00元)

        (本版编辑 石佳 联系电话:010-67078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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