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锦

    虚壹而静而忏

    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

    心未尝不臧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两也，然而有所谓一；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知道察，知道行，体道者也。虚壹而静，谓之大清明。（《荀子·解蔽》）

    王阳明对他的学生黄直说：写文章思索并没有坏处，但写完了还常记在心里，就会被文章所牵累，心中有一个东西，这就不好了。如果我们能常怀酒瓶之虚心而又有酒杯之忧满的话，那我们就会少犯不少错误。

    释迦牟尼在山洞结跏趺坐，身无遮蔽，不避风雨，全体放下，摒除一切，从一日一食到七日一食，形如枯木，苦行六年，最后在菩提树下才有了彻底的醒悟。这样专一的程度非佛而不能有。所以，后来的悟禅修禅，都必须要求专一。

    静是更高一层次的。有了虚，有了壹，还要静，这样才能达到透彻的境界。要达到这样的境界，需要更多的修炼。

    精神是智慧的池塘

    是故神者智之渊也，渊清则智明矣；智者心之府也，智公则心平矣。人莫鉴于流沫，而鉴于止水者，以其静也；莫窥形于生铁，而窥于明镜者，以睹其易也，夫唯易且静，形物之性也。由此观之，用也必假之于弗用也。是故虚室生白，吉祥止也。（《淮南子·卷二·俶真训》）

    人的精神容易浑浊而难以清明，就如同这一盆水。如果没有强大内心力量的坚定，是很难保持片刻的宁静的。精神是智慧的池塘，池塘清澈，智慧就明朗；智慧是心灵的府库，智慧平正，心灵就平和了。

    一千多年前的一天，苏东坡和佛印在聊天。佛印问：你看我像什么？苏东坡此时心情甚好，开玩笑说：我看你像大便！哈哈大笑，然后反问佛印：你看我像什么？佛印说：我看你像一尊佛！佛道不深的东坡好奇地要求佛印给答案。佛印说：我心中有佛，所以看你像一尊佛；你心中都是肮脏之物，所以看别人都是肮脏之物。苏东坡茅塞顿开，从此诚心侍佛。

    我们为什么看人那么不顺眼，原来是自己的修养不够哎。

    颜氏警句例举

    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欲不可纵，志不可满。宇宙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唯在少欲知止，为立涯限尔。膏粱难整，以其为骄奢自足，不能尅励也。（《颜氏家训》

    不要多说话，多说话会多失败；不要多事，多事会多祸害。颜氏一生谨遵此记，他自己说，他从南方走到北方，从未曾说过一句有关自己家世、地位和资历的话，虽然没能富贵显达，但也绝无怨言。

    欲望不可放纵，志向不可以满盈，宇宙还可以到达她的边缘，情性则没有尽头，只有想办法减少欲望而且知足，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欲望划出一个最大的边界。

    整天享用精美食物的人，很难成为品行端正的人，味厚必败。这是因为他们骄横奢侈，自我满足，而不能克制勉励自己。

    韩愈的漂亮胡须

    世人画韩退之，小面而美髯，著纱帽。此乃江南韩熙载耳，尚有当时所画，题志甚明。熙载谥文靖，江南人谓之韩文公，因此遂谬以为退之。退之肥而寡髯。元丰中，以退之从享文宣王庙，郡县所画，皆是熙载。后世不复可辨，退之遂为熙载矣。（《梦溪笔谈·辨证二》）

    谬种流传有许多途径，韩愈成韩熙载便是一典型。确实不能怪那些画师，都这么多年了，先前的名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呢？即便有画像传下来也不一定准确，王美女不是被毛延寿画得那么难看吗？我每次去参观瞻仰那些古代名人画像，心里都会嘀咕，真是这个人吗？沈括先生真是有心人。

    虽然英国人李约瑟高度赞扬《梦溪笔谈》是“中国科学史上的里程碑”，但我仍然将它当做宋人笔记来看。因为沈括自己在《笔谈》自序里就这样明确说过：“所录唯山间木荫，率意谈谑，不系人之利害者；下至闾巷之言，靡所不有；亦有得于传闻者，其间不能无缺谬。”

    养生最难是去欲

    昨日太守杨君采、通判张公规邀余出游安国寺，坐中论调气养生之事。余云：“皆不足道，难在去欲。”张云：“苏子卿啮雪啖毡，蹈背出血，无一语少屈，可谓了生死之际矣。然不免为胡妇生子，穷居海上，而况洞房绮疏之下乎？乃知此事不易消除。”众客皆大笑。余爱其语有理，故为记之。（《东坡志林·养生难在去欲》）

    某日，东坡，杨君采太守，张公规通判，一起游安国寺。

    闲下来时，大家坐着一起讨论调气养生的话题。东坡率先发言，他说，我认为什么都可以克制，只有性比较难克制！张通判接上去发挥讲，苏武同学被抓十九年，意志应该是最坚定的，可是，他依然抵不住寂寞，终究还是替一匈奴女子生了个儿子。大家都大笑，真理啊！

    朱国祯对陆布衣说，他有平生五恨：一恨河豚有毒，二恨建兰难栽，三恨樱桃性热，四恨茉莉香浓，五恨三谢李杜诸公不能写文章。陆布衣调侃他，您老人家实在有些矫情啊。说品味也好，说嗜好也罢，说才情也可以，但您都在矫情中透着许多和别人不一样的欲望。

    去欲真的很难。

    信天缘和漫画

    瀛、莫二州之境，塘泊之上有禽二种。其一类鹄，色正苍而喙长，凝立水际不动，鱼过其下则取之，终日无鱼，亦不易地。名曰信天缘。其二类鹜，奔走水上，不闲腐草泥沙，唼唼然必尽索乃已，无一息少休。名曰漫画。信天缘若无能者，乃与漫画均度一日无饥色，而反加壮大。二禽皆禀性所赋，其不同如此。（《容斋五笔·瀛莫间二禽》）

    洪迈说，瀛洲和莫州的河塘湖泊上栖息有两种鸟：一种很像天鹅，长时间静立在水边不动，有鱼从它身下经过时，它就用嘴将其捉住吃掉，即使终日无鱼，它也不换地方，它的名字叫信天缘。另一种鸟很像鸭子，经常在水面游来游去，一刻也不休息，它的名字叫漫画。信天缘好像很无能，但它面无饥色，身体反而比漫画更壮实。

    我把信天缘看成是一只智鸟。它生活得很自在，思想境界很高，它简直就是鸟类的哲学家。而漫画，它应该是一只模范而勤劳的好鸟。基本上是全天候工作，虽然它的工作内容比较单一，简单说来就是谋生，但你能说漫画格调低吗？社会不就是这么现实吗？这样说来，漫画和我们人更像，它不仅仅是鸟中的典范。

    信天缘和漫画是两只很普通的鸟。大自然的安排就是这样，让信天缘静，让漫画动，而这静和动于是构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大千世界。

    （摘自《字字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8月版，定价：3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