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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3年09月01日 星期日

    草堂闲话

    [清]纪昀 《 书摘 》( 2013年09月01日)

        夜凉如水说鬼狐

        河间纪文达公。久在馆阁,鸿文巨制,称一代手笔。或言公喜诙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今观公所署笔记,俶诡奇谲无所不载,洸洋恣肆无所不言,而大旨悉归于醇正,欲使人知所劝惩,明其教世之本志。

        今集狐鬼一辑,测鬼神之情状,发人间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其见,隽思妙语,树馥醇谨,欲以解颐消暇尔。

        丁亥春,余携家至京师,因虎坊桥旧宅未赎,权住钱香树先生空宅中。云楼上亦有狐居,但扃锁杂物,人不轻上。余戏粘一诗与壁曰:“草草移家偶遇君,一楼上下且平分。耽诗自是书生癖,彻夜吟哦厌莫闻。”一日,姬人启锁取物,急呼怪事。余走视之,则地板尘上,满画荷花,茎叶苕亭,具有笔致。因以纸笔置几上,又粘一诗与壁曰:“仙人果是好楼居,文采风流我不如。新得吴笺三十幅,可能一一画芙蕖?”越数日启视,竟不举笔。以告裘文达公,公笑曰:“钱香树家狐,固应稍雅。”

        评:此狐钟情于荷花,颇可见及渠性情之高洁。

        ※

        何励庵先生言:相传明季有书生,独行丛莽间,闻书声琅琅。怪旷野那得有是,寻之,则一老翁坐墟墓间,旁有狐十馀,各捧书蹲坐。老翁见而起迎,诸狐皆捧书人立。书生念既解读书,必不为祸。因与揖让,席地坐。问“读书何为”,老翁曰:“吾辈皆修仙者也。凡狐之求仙有二途,其一采精气,拜星斗,渐至通灵变化,然后积修正果,是为由妖而求仙。然或入邪僻,则干天律,其途捷而危;其一先炼形为人,既得为人,然后讲习内丹,是为由人而求仙。虽吐纳导引,非旦夕之功,而久久坚持,自然圆满。其途纡而安。顾形不自变,随心而变。故先读圣贤之书,明三纲五常之理,心化则形亦化矣。”书生借视其书,皆《五经》、《论语》、《孝经》、《孟子》之类。但有经文而无注。问:“经不解释,何由讲贯?”老翁曰:“吾辈读书,但求明理。圣贤言语,本不艰深,口相授受,疏通训诂,即可知其义旨,何以注为?”书生怪其持论乖僻,惘惘莫对。姑问其寿,曰:“我都不记。但记我受经之日,世尚未有印板书。”又问:“阅历数朝,世事有无同异?”曰:“大都不甚相远,惟唐以前,但有儒者。北宋后,每闻某甲是圣贤,为小异耳。”书生莫测,一揖而别。后于途间遇此翁,欲与语,掉头径去。

        评:狐之求仙二途,后者藉读圣贤之书,以明三纲五常之理,达到心化则形亦化之目的,颇受称许。

        ※

        南皮许南金先生,最有胆。在僧寺读书,与一友共榻,夜半,见北壁燃双炬。谛视,乃一人面出壁中,大如箕,双炬其目光也。友股栗欲死,先生披衣徐起曰:“正欲读书,苦烛尽,君来甚善。”乃携一册背之坐,诵声琅琅。未数页,目光渐隐,拊壁呼之,不出矣。

        又一夕如厕,一小童持烛随。此面突自地涌出,对之而笑。童掷烛仆地。先生即拾置怪顶,曰:“烛正无台,君来又甚善。”怪仰视不动,先生曰:“君何处不可往,乃在此间?海上有逐臭之夫,君其是乎?不可辜君来意。”即以秽纸试其口。怪大呕吐,狂吼数声,灭烛而没。自是不复见。

        先生尝曰:鬼魅皆真有之,亦时或见之,惟检点生平,无不可对鬼魅者,则此心自不动耳。

        评:世人所谓“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即此谓也。

        ※

        戴东原言:明季有宋某者,卜葬地,至歙县深山中。日薄暮,风雨欲来,见崖下有洞,投之暂避。

        闻洞内人语曰:“此中有鬼,君勿入。”问“汝何以入?”曰:“身即鬼也。”宋请一见。曰:“与君相见,则阴阳气战,君必寒热小不安,不如君爇火自卫,遥作隔座谈也。”宋问:“君必有墓,何以居此?”曰:“吾神宗时为县令,恶仕宦者货利相攘,进取相轧,乃弃职归田。殁而祈于阎罗,勿轮回人世。遂以来生禄秩,改注阴官。不虞幽冥之中,相攘相轧,亦复如此。又弃职归墓。墓居群鬼之间,往来嚣杂,不胜其烦,不得已避居于此。虽凄风苦雨,萧索难堪,较诸宦海风波,世途机阱,则如生忉利天矣。寂历空山,都忘甲子。与鬼相隔者,不知几年;与人相隔者,更不知几年。自喜解脱万缘,冥心造化,不意又通人迹,明朝当即移居。武陵渔人,勿再访桃花源也。”语讫,不复酬对,问其姓名,亦不答。

        宋携有笔砚,因濡墨大书“鬼隐”两字于洞口而归。

        评:君子有道则出,无道则隐。阴间亦有鬼隐之,归隐之因均为恶仕宦者货利相攘,进取相轧之状。

        ※

        先叔仪南公,有质库在西城。客作陈忠,主买菜蔬。侪辈皆谓其近多余润,宜飨众。忠讳无有。

        次日,箧钥不启,而所蓄钱数千,惟存九百。楼上故有狐,恒隔窗与人语,疑所为。试往扣之,果朗然应曰:“九百钱是汝雇值,分所应得,吾不敢取。其余皆日日所干没,原非尔物。今日端阳,已为汝买棕若干,买酒若干,买肉若干,买鸡鱼及瓜菜果实各若干,并泛酒雄黄,亦为买得,皆在楼下空屋中。汝宜早烹炮,迟则天暑,恐腐败。”启户视之,累累具在。无可消纳,竟与众共餐。

        此狐可谓恶作剧,然亦颇快意人也。

        评:公平正直,刚直不阿。公平处分,而又载以恶作剧之举,此狐之所以为狐也。

        ※

        裘编修超然言:丰宜门内玉皇庙街,有破屋数间,锁闭已久,云中有狐魅。适江西一孝廉,与数友过夏(唐举子下第后,读书待再试,谓之“过夏”),取其地幽僻,僦舍于旁。

        一日见幼妇立檐下,态殊妩媚,心知为狐。少年豪宕,意殊不惧。黄昏后,诣门作礼,祝以媟词。夜中闻床前窸窸有声,心知狐至,暗中举手引之。纵体入怀,遽相狎昵,冶荡万状,奔命殆疲。

        比月上窗明,谛视乃一白发媪,黑陋可憎。惊问:“汝谁?”殊不愧赧,自云:“本城楼上老狐,娘子怪我饕餮而慵作,斥居此屋,寂寞已数载。感君垂爱,故冒耻自献耳。”孝廉怒,搏其颊,欲缚箠之。撑拄摆拨间,同舍闻声,皆来助捉。忽一脱手,已琤然破窗遁。

        次夕,自坐屋檐,作软语相唤。孝廉诟詈,忽为飞瓦所击。又一夕,揭帷欲寝,乃裸卧床上,笑而招手。抽刃向击,始泣骂去。

        惧其后至,移寓避之。登车顷,突见前幼妇自内走出。密遣小奴访问,始知居停主人之甥女,昨偶到街买花粉也。

        评:书生所向往的人狐艳遇并非都能如愿以偿,即便侥幸邂逅,也是苦涩而令人倒胃的。

        ※

        老儒刘挺生言:东城有猎者,夜半睡醒,闻窗纸淅淅作响,俄又闻窗下窸窣声,披衣叱问。忽答曰:“我鬼也,有事求君,君勿怖。”问其何事。曰:“狐与鬼自古不并居,狐所窟穴之墓,皆无鬼之墓也。我墓在村北三里许,狐乘我他往,聚族居之,反驱我不得入。欲与斗,则我本文士,必不胜。欲讼诸土神,即幸而得申,彼终亦报复,然又必不胜。惟得君等行猎时,或绕道半里,数过其地,则彼必恐怖而他徙矣。然傥有所遇,勿遽殪获,恐事机或泄,彼又修怨于我也。”猎如其言,后梦其来谢。

        夫鹊巢鸠据,事理本直。然力不足以胜之,则避而不争;力足以胜之,又长虑深思而不尽其力。不求幸胜,不求过胜,此其所以终胜欤!孱弱者遇强暴,如此鬼可矣。

        评:不求幸胜,不求过胜,此鬼之所以终胜者也。

        ※

        画士张无念,寓京师樱桃斜街。书斋以巨幅阔纸为窗帧,不著一棂,取其明也。每月明之夕,必有一女子全影在帧心。启户视之,无所睹,而影则如故,以不为祸祟,亦姑听之。

        一夕谛视,觉体态生动,宛然入画。戏以笔四周钩之,自是不复见;而墙头时有一女子露面下窥。忽悟此鬼欲写照,前使我见其形,今使我见其貌也。与语不应,注视之亦不羞避,良久乃隐。因补写眉目衣纹,作一仕女图。夜闻窗外语曰:“我名亭亭。”再问之,已寂。乃并题于帧上。后为一知府买去。

        或曰:“狐也,非鬼也,于事理为近。”或曰:“本无是事,无念神其说耳。”是亦不可知。然香魂才鬼,恒欲留名于后世。由今溯古,结习相同,固亦理所宜有也。

        评:为香魂才鬼画行,画师可谓风雅。此女鬼更是别有一番情致。

        ※

        桐城姚别峰,工吟咏,书仿赵吴兴,神骨逼肖。尝摹吴兴体作伪迹,熏暗其纸,赏鉴家勿能辨也。与先外祖雪峰张公交相善,往来恒主其家,动淹旬月。后闻其观潮没于水,外祖甚悼惜之。余小时多见其笔迹,惜年幼不知留意,竟忘其名矣。

        舅祖紫衡张公(先祖母与先母为姑侄,凡祖母兄弟,惟雪峰公称外祖,有服之亲,从其近也;余则皆称舅祖,统于尊也。)尝延之作书,居宅西小园中。一夕月明,见窗上有女子影,出视则无。四望园内,似有翠裙红袖,隐隐树石花竹间。东就之则在西,南就之则在北。环走半夜,迄不能一睹,倦而憩息。闻窗外语曰:“君为书《金刚经》一部,则妾当相见拜谢。不过七千余字,君肯见许耶?”别峰故好事,急问:“卿为谁?”寂不应矣。适有宣纸素册,次日,尽谢他笔墨,一意写经。写成,炷香供几上,觊其来取。夜中已失之,至夕,徘徊怅望,果见女子冉冉花外来,叩颡至地。别峰方举手引之,挺然起立,双目上视,血淋漓胸臆间,乃自刭鬼也。噭然惊仆,馆僮闻声持烛至,已无睹矣。顿足恨为鬼所卖。

        雪峰公曰:“鬼云拜谢,已拜谢矣。鬼不卖君,君自生妄念,于鬼何尤?”

        评:自生妄念,于鬼何尤?!

        ※

        梅村又言:有姜挺者,以贩布为业,恒携一花犬自随。一日独行,途遇一叟呼之住。问:“不相识,何见招?”叟遽叩首有声,曰:“我狐也。夙生负君命,三日后君当嗾花犬断我喉。冥数已定,不敢逃死,然窃念事隔百余年,君转生人道,我堕为狐,必追杀一狐,与君何益,且君已不记被杀事,偶杀一狐亦无所快于心,愿纳女自赎可乎?”姜曰:“我不敢引狐入室,亦不欲乘危劫人女。贳则贳汝,然何以防犬终不噬也?”曰:“君但手批一帖,曰:‘某人夙负,自原销除。’我持以告神,则犬自不噬。冤家债主,解释须在本人,神不违也。”适携记簿纸笔,即批帖予之。叟喜跃去。

        后七八载,姜贩布渡大江,突遇暴风,帆不能落,舟将覆。见一人直上樯竿杪,掣断其索,骑帆俱落,望之似是此叟,转瞬已失所在矣。

        皆曰:“此狐能报恩。”余曰:“此狐无术自救,能数千里外救人乎?此神以好生延其寿,遣此狐耳。”

        评:众人皆认为是狐来报恩,实为神以好生延其寿,遣此狐耳。

        (摘自《阅微草堂笔记》,凤凰出版社出版,定价:3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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