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的“炒作”

    提要：茶，多雅的东西啊，可一旦和金钱、关系联系起来就俗了。中国当代消费文化最大的恶习就是变态的强调“贵”，把“贵”当作与众不同，最终的结果是泯然众矣。

    说回喝茶。喝了这么多年茶叶，我总结出一条经验：草芽贵适味！

    再贵的茶，再炒作出来的茶，如果味道、功效不适合自己，其实都是没用的，甚至是有害的。

    到如今，什么茶最出名呢？什么茶最贵呢？

    金骏眉。桐木关啦，正山小种啦，好多炒作术语……

    金骏眉好吗？不错。贵吗？在武夷山旅游区附近要四五万块一斤，正经厂家所出，也要近两万块一斤，太贵！

    我在无锡买茶壶的时候，曾经喝过当地的无锡红茶，2010年最好的无锡红茶，也不过是几百块一斤，口感和味道，和金骏眉差不多，甚至过之。

    依据我的品饮经验，金骏眉把绿茶嫩芽的炒作概念嫁接到红茶上面了，炒家强调金骏眉的牙尖和采摘、拣挑成本，以误导消费者这种茶叶都金贵。当然了，售茶小姐会告诉客人，金骏眉太金贵了，6万到8万颗芽尖仔细筛拣，才能制成一斤金骏眉，加上真正“正山小种”工艺，“全手工”制造，不贵不行！

    真正会喝红茶的人都知道，红茶是发酵茶，如果用茶芽来做，味道根本达不到“力度”。所谓金骏眉清甜的果味果香，正因为茶芽做不出真正红茶的浓郁，所以把茶芽的清淡当成炒作卖点了。

    毕竟市场上跟风群氓太多，送礼又是变相的送钱，最贵的就是最好的、最有面子的，所以国人待宰羔羊一样，总是一再陷入商人们的炒作陷阱而不能自拔。

    国内有名红茶，“祁门红茶”、“云南滇红”，我都不太喜欢。而广东英德出产的红茶，特别是当地茶研所研发出的“英红九号”，我认为味道上佳。

    英德这个地方，在唐朝的时候就出产茶叶，陆羽在《茶经》中就提过：“岭南英德产茶。”也有炒作英德红茶的商家，从书中翻检出陆羽这句话来说事儿，吹牛说英德红茶历史最早，在唐朝时候就有。根据我的考证，当时茶圣所指，肯定是英德当地绿茶，因为现在英德红茶的种子，根本不是当地树种，乃云南大叶类茶树，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才在英德移栽种植成型。

    英德红茶质地之所以优良，除了发酵工艺特殊以外，主要还是因为当地气候、土壤适宜大叶类茶树生长。地利、天时加上工艺，所以“英红九号”才好喝。

    喝了好多年英德“英红九号”红茶，直到今年，也就是2012年，我才知道英德红茶还是英女王指定的御用“顶级红茶”。可见，英德这个城市在炒作、宣传自己特产方面还很落后。这么大的噱头，平面纸媒加电视广告，看不到任何痕迹，罕为常人所知。

    就我自己品饮红茶经验而言，我都能想象出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喜欢英德红茶的原因：英德红茶的茶味特别特别浓郁，而英国人喝茶加奶加糖。我喝过国产几种红茶，也喝过欧美、印度、斯里兰卡所产的红茶，发觉英德红茶味道最正——世界上所有红茶品种中加奶加糖之后，只有英德红茶能够保留原茶茶味！

    国人的口味和胃口，多随着商人炒作而转变。上世纪90年代初，大家都喝“人参乌龙茶”，茶叶里面据说有“人参粉”，特别是第一道茶，都舍不得涮，直接饮用，甜腻腻的，商家说那入喉滑甜的东西是西洋参参粉。其实那层包裹在茶叶外面白腻腻的“参粉”，实际上是一种植物根茎粉末。当时那种植物根茎粉只有台湾出产，后来云南地区大量制作出产，成品极其低廉。这么低成本的植物粉，当成人参粉来卖，自然都是暴利。

    爆炒几轮过后，第一波赚了大钱的茶商都不做“人参乌龙茶”了，因为跟风者恶性竞争，为了降低成本，制作“人参乌龙茶”把那些好多年卖不出的陈茶或从饭店里面回收的喝过的茶叶晾干当底茶，掺入甘草粉甚至甜味素来冒充植物根茎粉……

    乌龙茶，铁观音类茶，炒过之后，就是普洱茶；普洱茶炒了一轮，黑茶炒了一轮，自然要想新东西，所以接着炒作历史上价格从来没有上去过的发酵茶——红茶。能把红茶这种东西方大众消费茶炒作成“金骏眉”，商家确实是天才的头脑。

    喝茶买茶，和不少茶老板成为朋友。黄宝岭内一个批发茶叶的老板就对我说，买茶的人，千奇百怪，但是宁可买贵的也不买对的人，大量存在。

    “金骏眉这类茶，刚开始炒作不久，我进了一批，定价是1800，价签是我儿子写的。摆在那里，没有多少人看。他的同学图好玩，前面加了一个1，把原来的1800的1又改成了7，价签就成了‘17800’，嗬，您猜怎么着，当天是周日，被一个带着政府官员来买茶叶的香港人都买走了，20斤啊！我进价不过是600块，标价1800没人买，穷人嫌贵，富人嫌便宜。结果，被我儿子的同学改成17800，当天就卖空！我都不好意思感觉愧疚了……”

    听茶老板讲这个故事，能理解，茶老板以为买茶的香港人傻。其实香港人一点都不傻，他当着官员的面买了20斤价格是17800元的茶，就是为了办同等价格的事情，所以，商品时代，茶叶真正的价值并不是最重要的。

    有一天，我把这个故事转述给好友赵天授听。这位九头鸟眼睛转了几转，嘿嘿一笑：“花17800买了原本标价1800的茶叶，20斤，我信！不是编造的故事。但根据我多年经验，你认识的那个茶老板，说不定没告诉更深的实话……”

    “什么意思？”我不解。

    “故事，故事啊。老板儿子改价签啥的，或许就是那位老板自己编造的。价签，应该是他自己改的，带着香港人来买茶叶的官员，或许就是老板的朋友，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就是要拿茶叶来宰香港商人！香港人当然不傻，他付了现金买那么贵的茶叶，根本也不在乎茶叶的价值，他就是要办花100万才能办成的事情！交易过后，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官员和茶老板分钱而已。收茶和收钱，感受不一样，日后东窗事发，也不是罪过啊……”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见，茶，多雅的东西啊，一旦和关系、金钱、办事联系起来，就势利了，就俗了。

    喝茶，真正要喝对路的茶。金骏眉这类红茶，炒作中一个多次着重的概念就是“健胃”。而且，为了突出红茶好处，金骏眉红茶炒家不惜贬低绿茶和乌龙茶、铁观音啥的，说那些茶叶“消胃”。说红茶有益健康不错，但说别的茶不好就不对了。

    自2008年开始，我在深圳龙岗茶城发现一家陈姓铺头售卖一种再次炭焙铁观音。这种茶，茶味浓香，完全不伤胃，特别适宜长期饮用。陈老板的炭焙铁观音，货真价实，不是以电焙来冒充炭焙，因为前铺后坊，炭焙作坊就在铺子后面两间房内。炭焙过程复杂，温度一直保持在五六十度左右，温度太高即使茶叶不糊，喝后也会口干。温度太低自然也不行，茶叶没有焦香味。而且，炭焙铁观音的木柴也讲究，除了茶树枝干以外，最好的柴料当属龙眼木柴。

    每每我在烤茶季到龙岗陈老板处购买炭焙铁观音，都会感到空气中氤氲着龙眼木淡淡的香气。

    炭火烘焙的铁观音茶，养胃养生，据说因为借炭火会把茶中茶碱、咖啡因等物慢慢排出去，而且炭火本身释放出来的远红外线，能够使茶叶吸附饱满的负离子。所以，炭焙铁观音冲泡后茶汤金黄呈琥珀色，口感独特，回甘特别，喉咙感到特别舒爽，火香味强烈，具有特别过瘾的感觉。虽然是炭焙，但这种茶茶性温凉，甘润生津，令人一饮难忘。

    过后，我喝过多种号称炭焙铁观音的茶，大多味道不对，估计都是电焙出来的假冒品。

    接连几年购买炭焙铁观音，陈老板还给我品尝过他家藏的多种香味炭焙铁观音，即使炭焙，也不全是一种味道，有浓香味的，清香味的，豆香味的，还有熟果香味道的，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珍藏几十年的陈年老茶，竟然有人参味。

    据陈老板说，炭焙铁观音越老越有味道，但需要隔几年就拿出来重新低温炭焙。如此，几十年下来，老茶越来越轻，而那味道就越来越好得难以言表了……

    龙井，普洱，黑茶，金骏眉，不知道将来还要炒作什么茶叶？——国人种种跟风喝茶的行为，从心理学意义上分析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源自没有文化的文化自卑感。

    中国当代消费文化最大的恶习就是变态地强调“贵”，把“贵”当作品位，把“贵”当作与众不同，而最终的结果是泯然众矣——大家伙儿所追求的都是一种东西，那就是“贵”的东西，也就是“好”的东西。而隐藏在所谓品位的背后，实际上只有两个字：势利！

    喜欢别人喜欢的，买别人买的，送别人送的，喝别人喝的，就是忘了自己真正喜欢什么，真正适合什么。

    在这样浮躁、虚荣的年代，再展读米芾的《满庭芳·咏茶》，恍若梦忆：

    雅燕飞觞，清谈挥麈，使君高会群贤。密云双凤，初破缕金团。外炉烟自动，开瓶试、一品香泉。轻涛起，香生玉乳，雪溅紫瓯圆。娇鬟，宜美盼，双擎翠袖，稳步红莲。座中客翻愁，酒醒歌阑。点上纱笼画烛，花骢弄、月影当轩。频相顾，余欢未尽，欲去且留连。

    人生自古多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无论是喝黑茶、红茶、金骏眉还是拉菲，在如今跟风的群氓消费者嘴里，其实没有感觉到任何茶味或者酒味，而是他们内心隐隐约约一直努力追求的奢华的、有钱的、丰富多彩的、让人艳羡的（这条最重要）生活方式。

    其实，高级消费群氓们根本不理解真正老牌贵族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人家在沉溺和享受高等级生活和物质的同时，还保持着发自内心而且漫不经心展现出的一种态度——啥态度呢，那就是沉湎享受之间，他们眉宇言谈流露出的对这种真正高级生活和物质享受的蔑视和不屑！

    而中国的高级消费群氓，不过刚刚登上半个台阶，也就是那半个展示和炫耀的台阶，如此高调和怕不被人知道，距离老牌贵族低调的奢华，还差许多个等级……

    （摘自《闲情偶尔寄》，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3月版，定价：4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