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孙犁在《善蔺室纪年摘抄》中的一段文字,我感到有愧。因为我曾经在拙作《书廊小品》中简单化地认为孙犁既然是封建包办的婚姻,便是被旧时代牺牲了爱情的人。现在想来我是多么幼稚无知。
战争把一对夫妻分开得太久了。抗战胜利后,孙犁主动从延安回到劫后的故乡冀中,没想到内战又起。孙犁曾将妻儿接到驻地同住几日,“在送回他们的途中,坐在大车上,天冷,妻把一双手,插入我棉袄的口袋里。夕阳照耀,她显得很幸福。她脸上皮肤,已变得粗糙。战斗分割,八年时间,她即将四十岁了”。面对平原大车上这对夫妻无言的温存,我深为感动了。这不是在战火中最纯朴的爱情吗,怎能说没有爱情的滋味。
进城以后,孙犁一度热衷于买书,破费不少日用钱。他问妻子,回答是:“只要你喜欢。”有时孙犁到天祥商场等处寻访旧书,妻子不懂,却也跟着一起去。孙犁在《陈老莲水浒叶子》书衣上写道:“此册系亡者伴我,于和平路古旧门市部购得。自我病后,她伴我至公园,至古董店、书店,顺我之素好,期有助我病速愈。当我疗养期间,她只身数度往返小汤山、青岛。她系农村家庭妇女,并不识字,幼年教养,婚后感情,有以致之。我于她有惭往。呜乎!死别已五载,偶有梦中之会,无只字悼亡之言,情思两竭,亡者当谅我乎!”这感人至深的文字,不正是夫妻间生死爱情的铁证。
孙犁女儿孙晓玲说,一次她父亲和母亲一起到北门外的北大关逛旧书摊,买了好多旧书,厚的薄的完整的残损的都有,他们雇了一辆三轮车拉书,在后边快步紧跟着赶回家。这场景亦很动人。
孙犁同志回顾与妻子的一生时说:“我们的青春,在战争年代中抛掷了。”
(摘自《拾叶小札》,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1月版,定价:2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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