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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3年05月01日 星期三

    爱是永不止息

    许琳 《 书摘 》( 2013年05月01日)

        徐白仑简介:北京建筑设计研究院退休高级建筑师,金钥匙视障教育研究中心创建人,曾任国际视障教育学会中国分会会长。诞生于书香门第,父亲是著名报人、原上海《文汇报》总编辑徐铸成。其在1985年创办我国第一份专为盲童编辑的盲文期刊《中国盲童文学》,在中国开创盲童“随班就读”模式,1996年在日内瓦召开的世界教育大会上,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夸美纽斯奖”,成为我国获此殊荣的第一人。

        “仑仑,睡不着,你哄我。”  

        “好的,琴琴,拍拍睡。” 

        这是一对华发夫妻,年龄差距26岁,没见过他们,你会疑惑他们的爱,见到他们,再也难忘他们的爱。

        仑仑——徐白仑,81岁。

        琴琴——纪玉琴,55岁,徐老妻子。  

        陶陶——朱益陶,徐老前妻,已逝。

        这不是一个人的思念,或两个人的爱情,而是三个人在精神世界的举案齐眉。

        徐白仑老先生的家,像是住着一个3岁的小孩子,橙色的沙发,砖红的靠垫,鹅黄的椅子,书架、厨房也都颜色鲜明,但徐老才是家里的小孩子。跟纪玉琴老师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会感受到她如此爱生活,包括一尘不染的地板和可爱的小摆设。她说:“爱是全面的,包括爱家、爱周围的环境,房子也是会说话的。”

        我心满意足地吃一块小巧克力,发现纪老师拿起一块轻触到徐老的唇角,徐老顺服地吃了下去,纪老师的手指表扬似地轻叩了一下他的嘴边,徐老浮现出一个不易察觉的淡淡微笑。巧克力很甜,我却在心里叹到“他们好甜”。

        在徐老的家里,我才深切地知道,照顾一位盲人,不只是传奇的浪漫,风中的搀扶,而是有太多的细节和具体的困难。纪老师给徐老夹菜,并不是堆在餐盘中央,而是盘沿1点的位置放了牛肉,4点位放了茄条,7点位放了拌菜,看徐老一样一样地认真尝味,纪老师满意地说:“他是个不错的大宝贝。”

        纪老师给我拿来徐老和陶陶的照片,我只知道他们是金童玉女,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美,我正纠结在一个女人面前赞扬她丈夫的前妻,是不是不合适,可忍不住脱口而出:“她真美!”

        “她的人美,更美的是她的内心。”她爱惜地抚过相册,相册被翻得太多了,已经卷边。

        1971年,双眼由于视网膜手术的失败,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徐老右眼完全失去光感,左眼透过线状视野可以看到0.05,他像突然跌进黑色牢笼的困兽,多少次恨不得把上衣扯掉,把皮肤撕开,让灵魂挣脱这无涯的黑暗。他失去了心爱的事业、失去了色彩,他想像奥斯特洛夫斯基和吴运铎那样,通过写作来实现自身的价值,陶陶帮他找资料,誊写文稿,一次次寄出,又一次次把退稿藏起,悄悄地流泪,然后用笑声给他鼓励,11年后,徐老才登出第一篇小说,其他作品也相继问世。

        艰辛让一个女人迅速从柔弱走向坚强,陶陶上班下班,做一日三餐,给徐老读书念报,帮孩子温习功课,忙完这一切,压缩自己的睡眠,读专业书籍写论文完成对自己事业的追求。由于徐老病休失去了调薪的资格,他们的经济日渐拮据,曾经爱美的陶陶把衬衣补了又补,破烂的毛裤都难以御寒,如今她的一副用胶布缠绕的断腿眼镜仍被珍藏在徐老身边。在1983年,陶陶因胸腔积液而休克,而在前一天,还领着学生在图书馆查文献,确诊肺癌的8个月后,受尽骨痛的她撒手人寰。

        “徐老的另一任妻子在天国里,我们不只是一对夫妻,我们在一起,我们都爱她。”对于年轻人来说,愤怒嫉妒恨,是太常见的心理反应,我还是觉得挺不可思议:“那你爱陶陶什么?”

        “因为她是残疾人的妻子,她值得去爱,我作为一个残疾人的妻子,深深知道有多么不容易,特别是作为一个成功的残疾人的妻子。”

        徐老和纪老师结婚后,陶陶的骨灰继续在家里住了8年,直到发现已经很难在房间里保存,他们想,也许是陶陶放心了,想去亲近自然,他们把陶陶安葬于太子峪陵同青松之下。

        每年,她都陪徐老去扫墓,她给小树修剪,她给小树浇水,在一片绿荫下,两个女人远隔时空进行一场心灵的对话。她对陶陶说:你放心吧,我一定完成你没有完成的事,你的丈夫、你的孩子我一定带好,我也收到你的祝福。

        没见到纪老师之前,我想她也许是一个弱者,只能照料徐老这个强者的生活,见到她之后,你会知道,不是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你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你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她不是在帮徐老工作,而是命运让他们走到一起,并且共同工作。

        纪老师认识徐老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多岁,牙齿七零八落,工资每月52元,而且盲。但纪老师现在回想起他们的相遇、相知与相爱,竟仍觉得心跳,开始是欣赏他顽强的毅力,二是做事情的能力和使命感,最重要的是人品。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爱他,爱他的坚强与才华,也爱他的无助与需要。她冒着齐腰的积水跑到中关村去照顾他,她为他做很多的事情,理发、洗衣、做饭……徐老写,纪老师抄,工作报告、项目总结、散文、诗歌……也包括他对亡妻的追思之文。“我抄的过程体会到了他是个好丈夫,他爱她,他懂得爱过去的妻子,也会懂得爱我。我为什么不能打破世俗呢?我要嫁给他!”

        纪老师的内心并不一直如同女金刚,几年前,去内蒙古工作时,徐老摔伤了左腿,做了手术,纪老师推着轮椅,突然一滴泪水滴在他的大光头上,他抬头望天:“下雨了?你哭了吗?”那时纪老师悲从中来,需要自己右臂搀扶走路的这个男人,又退化了,坐在了轮椅上。

        曾有过一些中青年来向纪老师倾诉种种不如意,财产纷争,赡养老人,改善住房……“我对他们说,你们曾经不是因为相爱而走到一起的吗?有什么比你们的相爱更重要?我们不能总把事情看成问题,任何观点的不同都不能超越你们的爱,大事小情要基于彼此相爱的基础上,爱大于一切,爱永不止息,我们不要丧失爱的能力。”

        我很感谢他们,让我走进了他们的家庭,让我知道人竟可以这样相爱,我见证了他们的爱,也懂得了他们心头压下的淡淡悲凉。

        徐老左眼残余的一线蒙蒙微光,随着年龄仍日益下降,“面对再无光亮的前景,既有心理准备,也埋藏着悲哀”。而纪老师也知道,26年的岁月鸿沟,终有一天,徐老会先她而去,“是的,会剩下我一个人,如果那一天到来,我也爱他给我留下的永恒寂寞。”

        (摘自《生之愉悦》,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2012年12月版,定价:3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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