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养生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游戏
  • 光明报系
  • 更多>>
    •   面孔
    报 纸
    杂 志
    书摘 2013年05月01日 星期三

    崔健:我首先让自己高兴

    周国平 《 书摘 》( 2013年05月01日)

        岁月中的变和不变

        周国平:这些年来,中国变化得很快,人也在变。我身处学术界,我的感觉是,认真做学问的人少了,忙着当官或赚钱的人多了。演艺圈直接受市场影响,人的变化想必更甚。但你始终在认真地做音乐,常常有人用“坚持”这个词来形容你,甚至说你是在苦苦地扛着摇滚大旗。

        崔  健:我这不叫坚持,我是快乐,乐在其中。不要说做摇滚是“坚持”,好像在吃苦,干体力活,其实不是。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快乐的,是享受生命。如果人一直为了利益而活,到头来,围在你身边的人都是为了利益,那是空虚的。在我看来,那种生活是颓废的,他们才需要坚持。

        周国平:人们常常谈论现今我们所处的时代和上世纪80年代的巨大反差。我个人认为,80年代的特点是精神浪漫,90年代以后是物质浪漫,而且越来越物质化了。1986年,你的《一无所有》响遍全国,常常有人用“启蒙”来形容那个时代,你怎么看?

        崔  健:如果当初我们唱完了《一无所有》,或者我们做完启蒙了,结果我们自己腐败了,或者成为了一个进入主旋律的人,成为了主流的话,我觉得别人说的启蒙我会不好意思,你启蒙了大家而腐败了自己。现在这种现象特别多,我特别不愿意看到一些人腐败,你现在跟他已经无话可说了,但是你曾经那么欣赏他的作品。实际上我真正的作品是《一无所有》以后的东西。如果没有更新的作品,没有《红旗下的蛋》,没有《时代的晚上》,没有《蓝色骨头》,《一无所有》是死鱼一条,死水一潭。就是因为我后期做的东西把它盘活了。如果我们中华民族被这几个启蒙大师启蒙完了以后,我们就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什么都不作为,什么都不干,再没有奋进的意识,不去把自己人性的能量释放出来,那你启蒙的意义是什么?这不能叫启蒙,只可以叫投机。

        周国平:说得非常好。无论创造者个人,还是一个时代,给文化所提供的东西到底有没有价值,一个重要的尺度是看它在人们的生活中能不能继续生长,促成新的东西产生。许多人可能觉得,依你的才能和名声,你应该很富有才对,现在好像并不相称,会有所议论,你怎么想?

        崔  健:我愿意把钱花在做音乐上,我们的主要消费就是买乐器和专业的录音设备。至于日常生活,其实不需要多少钱,除非你跟别人攀比,而跟人攀比真的太无聊。你买了一个东西,就等于是削减了你自己的思想空间。你多了一个房子,你就得投入精力,琢磨怎么样去用它,实际上你是被房子给买了。

        周国平:对,简单才能自由。现在许多人说到你的时候,有意无意会谈到年龄,你都很不以为然。

        崔  健:我觉得最俗气的比较就是年龄的比较。

        周国平:我们谈论艺术家的生理年龄与艺术生命之间的关系,是针对本来有创造力的人而言的,如果没有,这个问题就不存在。在有创造力的人身上,年龄的影响是因人而异的,基本趋势还是创造力随着变老而减退,仍能保持旺盛的是少数,所以我觉得,年龄终归是一个挑战,一个检验。

        崔  健:年龄大了,要肩负的东西很多,就像一条扁担挂两个满载的筐,必须找到平衡点。现在,我的生活和我的精神就是这两个筐,我行动时要寻求平衡。年轻人不需要,因为筐里没东西,他们可能只需要提着走就行了。所以,年纪大的人行动也会慢,但是一旦发力,两个筐里的东西爆发出力量,年轻人是赶不上的。

        艺术家首先得让自己高兴

        周国平:媒体常常称你是中国摇滚第一人,并且认为你肩负着摇滚事业发展的责任,你听了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崔  健:我首先觉得“第一人”听起来很肉麻,把这变成一种跟媒体的互动,还得给媒体面子,如果你完全拒绝的话会伤害一些人,说白了好像是在跟一群无趣的人做互动。

        周国平:媒体还有这样的说法,把你比作中国的列侬或者中国的鲍伯·迪伦。

        崔  健:我不敢和他们相比,中国和美国的文化环境非常不一样,所以也不应该和他们相比。我非常喜欢他们的音乐,可以说是他们的歌迷。不去研究文化背景的不同,而简单地说是中国的某某,这是非常懒惰的思维。

        我们自己看到好的艺术品、听到好的音乐,自然会有一种对生命的享受。通过分享别人的创作来满足自己,这种东西要比看谁更牛有价值得多。

        从商业上的意义说,成功只能是一个方向,很枯燥,你必须老想着怎么往上走,一旦往下走了你就灰心丧气,这是很累的一个状态。当你真正关心生活意义的时候,你会发现有东风有西风,有起有伏,这种东西才是真正有意思的。

        周国平:据说你的有些老粉丝反映,他们特别热爱你,尊敬你,但是你后来的歌他们有点听不太懂了。

        崔  健:我碰到过这种情况,其中有一个人是我的发小,他批评我,他说你不能把我们甩了啊,你光顾你自己写歌了。我真没想甩了,我真想他们仍然听我的歌,我做了特别多的努力。做音乐和做电影实际上是一样的,当你开音乐会,当音乐变成了一种产品,你就有了和观众互动的责任,这个你必须要考虑。如果你不考虑,特别清高,看不起这个世俗,那问你一下,你是否可以光做梦,你闭上眼睛看这个电影就够了,或者说光排练就够了,不用演出了,你自己享受那种声音就完了?但是这里面有一个原则。我互动的基本原则就是,你想让我高兴地跟你互动,还是想让我不高兴地跟你互动,这一点我可能做得比较严格一点,必须我自己得先高兴,而不是我牺牲了自己的兴趣仅仅为了演出。

        我觉得艺术家都得是这样,自己得先高兴了。就跟你和人谈恋爱,或者是生孩子一样,如果有任何一方在痛苦地接受这种你认为快乐的形式,那你觉得这个还是爱吗?甚至你对自己也不是真诚的。所以,我必须得让自己先高兴,然后我才考虑市场。这样,你就拥有一种特别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会创造奇迹的。

        我觉得我的责任就是清楚地表达自己,把我的最佳状态表现出来,告诉你这就是我最好的东西。至于你能获取到什么,那是你的事,你要让我给你什么,我不可能给你,我自己还没有想清楚呢。我只能告诉你我在想什么,但并不是要强加于你。

        周国平:我很赞同你的观点,我也认为社会功能是好的艺术作品的自然效果,不是刻意追求来的。你越是把你独特的东西发展得好,你对社会就越有助益。

        崔  健:摇滚乐宣扬的就是个性,不追求苟同。人们都一样的时候,肯定有矛盾。我观察到,那些总显得跟别人一样的人,其实他们内心最不一样,心里对朋友的友善程度特别低,在生活中对朋友全是那种装腔作势的做秀。

        周国平:说得真好。有个性的人之间,才有真正的互相欣赏和高质量的交流,没有个性的人对这些完全没有概念,就只剩下利益的算计了。说到底,做什么都是在做人。

        崔  健:在这个年代个性不美,谁去挖井是傻冒,谁去卖水才是时尚。所以我倒很想对年轻人说,不要老想着我们能给你什么,你有旺盛的生命力,我希望下一代中出现更多的有个性、能创造的人。

        建立一个保护创造者的体制

        周国平:今天音乐的生存环境,你是有最切身的感受的。

        崔  健:好些人喜欢划分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初,我说是吃饱了撑的,闲得没事干了,其实没这个划分,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政治环境下。

        周国平:和以前比,90年代以后还是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经济的因素强化,对文化产生了不亚于政治因素的影响。

        崔  健:中国有三大团体,政治团体、经济团体和文化团体,任何两个团体的结合都会造成另外一个团体的削弱。“文革”是政治和文化联盟,把经济给放一边了。目前来说,是政治和经济联盟,拼命发展,艺术想谈论的东西必须纳入这个轨道上,有各种各样的审查。

        周国平:情况确实如此,权钱联盟,互相交易,给文化造成了困境。问题还是出在政治,这恐怕也要通过政治体制改革来解决。

        崔  健:要建立一个体制,保护创造的人,永远让年轻人有这个机会。十四亿人的一个民族没有思考者,没有创造者,没有一个自由意识的群体的存在,你这个民族就是一个加工企业,加工民族。就像我们的经济一样,别人出了想法,你就给人加工,把钱投给有想法的民族。实际上中国经济发展是加工出来的,不是创造出来的。港台地区那些殖民化的音乐,全都在复制,全都是拿半成品当成品去卖。黄家驹早就说过,香港没有音乐界,只有娱乐界。所有的人就是做星,然后潜规则出现,你跟我上床我就让你上镜,出来的全是软件歌手。现在科学技术发展到这一步,怎么样去包装一个人,利用软件修补,就可以让一个不会唱歌的人变成会唱歌的,这个我太清楚了。现在我们大陆也在受这种价值观的严重冲击。

        周国平:在你看来,一个保护创造性艺术家的体制应该是什么样的?

        崔  健:音乐产品由三个环节组成,一个是创作,一个是制作,一个是销售。这三个环节应该由一个团队来分工合作,音乐家专心创作,同时有很好的制作人和销售人,互相有一个很好的氛围。现在的情况是,唱片公司和演出公司不给你高的预付,不给你好的合同,谁还指望唱片公司啊?所有唱片公司都改做经纪人了,主要的收入不是唱片,而是活动,唱片也就是打名气了。外行人进来,内行人全失业了。我曾经发表一个不太客观的一种说法,我觉得娱乐行业已经变成一个集体行骗的行业,它就是个销售和消费的概念,它养活了一帮人啊,每一个明星后面养的可能是上百人。这是集体自杀,而且这个金棺材的盖儿是从外边盖的,狠就狠在这儿,外行人给你盖盖儿,把音乐家全埋葬了。

        周国平:这么严重?!

        崔  健:好的体制是永远让羊毛出在羊身上。现在是羊毛出在牛身上,牛毛出在羊身上,羊毛出在狗身上、狼身上,潜规则成了最大的规则。你今天让我点儿,我明天再给你补回来,都是玩这种规则。你狼毛出在狼身上就行了,你别出在我们羊身上,我挣钱凭什么给你们拿走,我凭什么要靠赞助,凭什么要跟你睡一觉,你才把其他的机会给我呢?这造成了什么结果?造成了羊永远不会健康,它肯定要去扭曲,才能够符合这个社会的规则。

        所以我说,别一上来就说摇滚乐怎么样,这纯粹是给摇滚乐穿各种各样它不该穿的鞋。灵魂不需要穿鞋,穿鞋干吗啊?光着脚挺好的。特别是现在中国的这帮人,包括所谓乐评人,让他们真正地去关注自己的生命吧,先别管中国摇滚乐怎样发展,先想一想文化产业怎么开放,用心创作的艺术家怎么受到保护,这样就好了,不光摇滚乐,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我认为中国二三十年来的发展是值得肯定的,我们生活在一个好年代,不光是因为我们能够吃饱穿暖,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们能干的事很多。

        周国平:这是一种积极的态度,时代的进步和缺陷都给创造者提供了用武之地。

        (摘自《自由风格》,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1月版,定价:29.00元)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