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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3年03月01日 星期五

    谁的非洲

    袁越 《 书摘 》( 2013年03月01日)

        提要:

        用作者的话说,他写的不是旅行指南,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游记,而是借助旅行,考察一些国家的历史和现状,希望以此来发现一些有趣的问题,寻找能为自己所用的规律。

        这是我第一次踏上非洲的土地。我跟随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一起乘坐大巴车游历整个南部非洲。这次旅行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黑镇不黑

        车子开出市中心,就在现代化的高速公路两边,居然是连绵不绝的棚户区,所有房子都是用油毡或者塑料布围成,像极了1976年的唐山。我们的导游,一个有印度人的相貌,却长着一对蓝眼睛的“有色人”对大家说:“欢迎来到‘黑镇’,这里才是真正的非洲。”

        “黑镇”是位于南非大城市边缘的黑人棚户区的简称,也是种族隔离政策的产物。当初南非把人分成三等:白人、有色人和黑人。非洲的原住民地位最低,南非前白人政府在一些贫瘠的地区划出了面积很小的几块地,美其名曰“家乡”,强迫原住民搬离大城市。

        那些黑人在“家乡”活不下去,便偷偷进城打工,晚上就到离城市不远的荒地上搭个窝棚栖身。这些地方渐渐变成了所谓的“黑镇”,住满了打黑工的黑人青年。因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男性,因此卖淫业便在这里找到了顾客,毒品、犯罪、艾滋病也随之而来。这里也是黑人抵抗组织的活动场所,当年曼德拉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就是在“黑镇”起家的。

        “大家千万别给孩子钱,不能让他们养成讨饭的坏习惯。”进镇参观前,导游千叮咛万嘱咐,他的话让我想起了好望角保护区里的狒狒。可是,进入“黑镇”后,眼前的景象却令我大吃一惊。别看外表像一个贫民窟,镇子里面其实非常干净,水泥马路上虽然有沙土,但并没有多少垃圾,也闻不到贫民窟特有的异味。这里家家户户都有自来水和抽水马桶,甚至还有酒吧和旅馆,屋内装饰得也不错。

        “南非政府拨了大笔款项兴建新的简易工房,这些居民将来都会搬到新区去的,所以这里的房子外表简陋,谁愿意出钱装修临时工棚呢?”导游介绍说,“我们政府的口号是,要让每一个南非居民都有自来水和抽水马桶。现在的总统姆贝基虽说没有曼德拉那么有名,但他年轻,有经济头脑,我对南非的前途充满信心。”

        “都说‘黑镇’治安不好,真是这样吗?”我问。

        “以前确实不好,但现在这些镇子的管理权都交给了当地的部族首领,他们都是一些有威望的老人。镇子里的年轻人犯了事不关监狱,而是当众打板子,让他们丢人,这样一来年轻人就不敢乱来了,所以这里相对来说是很安全的。”

        我跟着导游转了三个“黑镇”,发现这里确实挺安全,人们都很友好,孩子们从来不会上来要钱,他们穿着校服和皮鞋,显得很精神。我参观了一个黑人食堂,是由一个黑人大妈自发建立的,中午放学后孩子们就来这里吃午饭,每人一盘米饭加水煮豆子,不算好,但管饱,而且只收4毛钱,完全是公益性的。附近还有一个幼儿园,管理着二十几个学龄前的孩子,他们的父母白天都在城里打工,需要人照顾。这些孩子都非常有礼貌,一点不像好望角保护区里那个淘气的小狒狒。

        “感谢大家参观,特别感谢来自外国的朋友。”参观完后,导游一脸真诚地对大家说,“当初就是你们从外部施加压力,才让我们能够消除种族隔离政策,南非才有了希望。”我本来想问他,为什么会支持外国政府制裁自己的国家,但看着这些可爱的孩子,我没有问出口。  

        纳米比亚探秘

        要想了解真正的非洲,必须走出去。我搭上一辆长途汽车,从开普敦北上纳米比亚。车内有空调,座位也相当舒适。南非的高速公路质量上乘,沿路加油站内的厕所都非常干净,而且备有手纸。

        第一站是纳米比亚的神山斯皮兹克普,其实这山一点也不高,但因为它周围是一马平川,所以显得很宏伟。山上有一个洞,墙壁上能看到桑人留下的壁画。桑人是南部非洲最早的居民,至少有三万年的历史了。他们以打猎为生,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和牲畜。我看到的那幅壁画描绘的就是打猎时的情景,用的颜料是红色黏土加动物脂肪。这些壁画大概是桑人之所以区别于其他动物的一大原因吧。

        因为这里是圣地,没有装自来水系统,也没有电。我们晚餐吃的是篝火烤鱼,洗碗用的是水箱的水,吃完饭大家围坐在篝火边玩游戏,玩累了就去睡觉。因为缺水,牙也没法刷。不过露宿在如此荒凉的地方其实是很美妙的,我的帐篷搭在一棵树下,因此听了一晚上的鸟叫。非洲的鸟不分白天黑夜都在叫,而且叫声居然是有旋律的!晚上起夜,头顶满是我不认识的星座。虽然这里看不到北斗星,但是有南十字星座,非洲人不用担心找不到方向,只有我这样的外来人才会不辨东西。

        辛巴族的秘密

        第二天我们探访了辛巴族的聚居地,见到了真正的原始人。辛巴族就是当年被更加强大的外来部落赶到沙漠里来的,他们至今保持着原始的生活方式,男人外出打猎,女人在家看孩子,照顾牲畜。外人最感兴趣的肯定是辛巴族的妇女,不仅是因为她们至今仍然拒绝穿上衣,更是因为她们的皮肤都出奇地好,几乎看不到皱纹。

        为我们揭示这个秘密的人叫亚库,他是一个只有28岁的白人青年。不过他本人似乎没有得到真传,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样子。他为我们揭示了辛巴妇女美容的秘密,原来她们每天都要花三个小时美容!从早上5点起床开始,就要用一种特殊的香料熏私处,效果类似桑拿,要熏到浑身出汗为止。然后就是全身按摩,之后再用一种自制的棕红色涂料涂满全身。这种涂料是用当地一种黏土研磨而成的,据说可以防止皮肤起皱纹,还可以防止蚊虫叮咬。沙漠里水特别宝贵,辛巴人从来是不洗澡的,而是一辈子生活在这种颜料的包裹之中。

        “你怎么会说辛巴语呢?”我好奇地问亚库。

        “我生在这里!我家拥有1.7万公顷的土地,这附近所有的土地都是我家的。”亚库满不在乎地说,“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会说六七种当地部落的语言。事实上我就是这个辛巴部落的首领。”

        最后这句话让大伙大吃一惊,可真正令人吃惊的还是:“我有三个老婆,大老婆42岁,是这里的女王,二老婆28岁,不久前我又娶了第三个老婆,16岁。不过辛巴人性生活很随便,每个人在婚姻之外都有情人。”

        我渐渐了解到,这个亚库其实是英国后裔,其家族已经在非洲住了很多代。他利用自己的优势,专门负责为我们这些游客当翻译,每个游客收费60元人民币。“我是这里的巫师,我会作法的。谁要是有仇人,我会施法术,叫他倒霉。”亚库继续喋喋不休地介绍,“我自己种大麻,在作法的时候给大家抽。辛巴是一个非常虔诚的民族。”说话的时候他一脸真诚,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相信自己的法力。

        也许,黑人真的应该重新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接下来的经历却让我发现,这个想法也许是太过简单了。

        伊托沙草原上的辩证法

        离开辛巴部落,我们的探险小分队继续向东,到达下一个目的地——伊托沙国家公园。这个公园其实就是一个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保护区内的大部分地方是不对外的,开放的这部分区域内有几条土路,按规定游客只能坐在车子里沿着规定的路线边走边看,但绝对不能走出车子,别说朝野生动物开枪,就是大声喧哗吓着了它们,都会被管理人员驱逐出境。

        伊托沙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白色的干河”,因为平时这里是一望无际的白沙,平得像一张纸。可那天我们看到的却是大片大片的草原,偶尔看到几片灌木丛也相当低矮,不到两米高,动物们无处可藏,非常适合游人观赏。最先被我们发现的是一群跳羚,这种体形优雅的哺乳动物跑起来一跳一跳的,速度奇快。接着我们又陆陆续续发现了条纹羚羊、黑牛羚、斑马和长颈鹿。它们不是正在吃草,就是正在喝水,很少见到真正闲着没事干的动物。今年雨季大量的降水使得伊托沙草原上到处可以见到浅浅的小水洼,这些食草动物们不需走远就可以满足胃的需要。

        “它们多幸福啊。”一个小姑娘小声说。她的话立刻引来了一片附和声。确实,在我们这些城市居民看来,无边无沿,阳光充沛,到处是现成的食物,到处是游戏的乐园,在这里生活一定很惬意。可我仔细一想却发现了问题,这些动物们为什么总是在不停地吃啊喝啊呢?显然它们总是处于饥渴状态。草这种食品不好消化,绝对比不上既好吃又营养丰富的肉,真正幸福的动物应该是那些吃肉的家伙们。

        “我们要看狮子!我们要看猎豹!”另一个小姑娘悄悄地发出一声感叹。看了两个多小时的食草动物,大家都有些厌倦了。野生动物和家养动物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不会陪你玩,不会为了拍你的马屁而做出任何谄媚的举动。也许,人类对小猫小狗的喜爱本质上满足的是人类自身对权力的追求,而在伊托沙这样的保护区内,人和动物是平等的,谁也不是谁的主人。

        “快停车!”一个小伙子说,“我好像看到了一堆骨头!”车子倒回去,果然在路边发现了一堆尸骨,皮毛还没有完全腐烂,阵阵恶臭不一会儿就充满了整个车厢。“这是大象的尸体,大概死了不到一个月。”麦克看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附近的狮子们肯定饿不死了,今年雨水多,它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这地方缺水是常态,雨下得太多了其实不是什么好事。”麦克说,“比如很多植物的种子都要经过一场大火后才会发芽,老的草不死,新的草就不会长出来。死亡其实是大自然的一种正常现象,就像这头大象一样,它的死反而会养活一些别的动物。另外,弱者的死其实对整个种群是有利的,不适应环境的基因就是这样被淘汰掉的。”

        看来,不光是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非洲也不相信。人道主义在这片荒蛮的土地上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非洲之王

        我们在伊托沙公园里转了整整一下午,却没有看到一头狮子。眼看太阳落山,只好收兵回露营地。下车一看,车头粘着一百多只蝴蝶的尸体,白的红的黄的花的,甚是好看,看来在非洲采集蝴蝶标本根本不需要网,开车出去转一圈就齐活儿了。

        等大家手忙脚乱搭好帐篷,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我打着手电摸进厕所,一盏孤灯周围聚集了十几只大蛾子,翅膀击打灯泡的声音听了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厕所是坐式的抽水马桶,很干净,但我却发现地板上有好几个叫不出名字的爬虫在找吃的。其中一条黑色百足虫足有15厘米长,l厘米宽,比中国的蚯蚓还要大。我坐下没多久,就听到蚊子们发出的战斗号角。我一边不断地拍打,一边盼望墙上那只大壁虎能有所作为。它显然没有听懂我说的话,趴在墙上一动不动。

        晚饭是在黑灯瞎火下吃的,大家都饿了,一阵狼吞虎咽。突然一个苏格兰小姑娘惊叫起来:“哎呀,我刚刚吃了一个蛾子!”原来我们吃饭时候蛾子们也闻到了香味。她男朋友满不在乎地说:“不错啊,蛾子可是富含蛋白质的哟!”

        我突然觉得,我们只是这里的过客,动物才是非洲的主人。

        第二天早上5点半就被喊起来,麦克说清晨是看到狮子的最佳时间。又一次开进伊托沙保护区,晨光下草原上早已聚满了各种羚羊和斑马,但大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每个人都在养精蓄锐,等着狮子。

        两头狮子出现在地平线上。大家摇下窗户,屏住呼吸,注视它们的一举一动。狮子渐渐走近,母狮在前,后面跟着公的,满头金毛在风中飘摆。狮子不愧是非洲之王,它们仪态威严,迈着沉稳的步子,旁若无人地朝我们这方向走过来。它们身后还有几只专吃残羹剩饭的豺狼,活像几个小跟班。

        狮子渐渐走近,它们的肚子瘪瘪的,显然有一阵子没吃东西了。一群黑牛羚也发现了它们,一起扭转身体注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300米、200米、100米……领头的黑牛羚一转身,带领属下开始狂奔。公狮子发出低沉的吼叫,母狮子突然加快了速度,朝牛羚们冲过去。但它似乎不打算真追,跑了几下就又恢复了平时的速度。黑牛羚眼见母狮子不追了,便也停下脚步,继续紧张地看着狮子。等狮子慢慢走近,牛羚们便又开始逃跑,母狮子也又一次假装追了几下,停下来继续走路。如此这般重复了好几次。

        “狮子一般不公开追击猎物,代价太大,”麦克介绍说,“刚才狮子是在试探这群牛羚中有没有弱小的个体,显然它们失望了。食草动物们见了狮子也不会一味地跑,只要两者保持一定的距离,双方就相安无事。”听了麦克的介绍,我意识到,眼前的景象表面上似乎充满杀机,其实光天化日下的猎杀反而并不那么可怕,捕食者和被捕食者都遵循着一个共同的游戏规则,双方各取所需而已。“非洲之王”只不过是人类想象的产物,谁也不是这块土地上真正的王者。

        我进一步想到,非洲其实是有人道主义的,只不过非洲的人道主义并不是一方对另一方无限制的同情,而是在一定游戏规则下的互相利用。人类本来也是这场游戏中的一员,但是人类过于聪明了,我们用自己的智慧从这场游戏中脱颖而出,自封为地球的主人,但最后却不得不为了争夺资源而自相残杀,并在屠杀过程中把祖先遗传下来的游戏规则丢在了脑后。

        (摘自《土摩托看世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9月版,定价:5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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