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慧

    经过因坎坷而激烈的青，倒坦然面对那黄了。看路边在深秋里极美的树，在西风中，它们或者全部金黄，是那种望尽一切的华贵，是那种摆脱了束缚的狂野；就是落光了叶，秃了枝桠显得灰蒙，也有一种无言的沉静、肃穆。多好啊，那什么都经历过后的美！作者以记者独到的眼光打量社会百态，向读者展现了现代男人的生存状态及心路历程。

江北为枳

    有一种说法：若看一个人的价值，看他的交际网就是了，平均值就是这个人的得分。比如身边都是百万富翁，你的财源、机会也不会太差；总跟老总、高官在一起，随便倒腾点儿什么就能滋润。同理，如果周边都是杂碎，勾心斗角、察颜观色、巧取豪夺、龌龊卑下、告密布陷、落井下石……那会怎样？别的不说，你是高雅不起来的，也温存不起来：    

    第一、在臭烂的环境里，良善无用。坚持的话只会任凭恶践踏、宰割。

    第二、若要生存，你只有也阴险、诡秘起来。好人首先要知道坏人的坏，然后与坏人比坏，最后争取“坏”死坏人。“江南为橘，江北为枳”，环境使然也。

可耻的清闲

    清闲有些是自己偷得的，有些却是他人强加的。心一窄，目光自然就短浅了，为一些蝇头小利耗时费心。比不上那些大手笔，连俗忙的人都比不上，职场忙碌、沉渣泛起，窘在一旁的清闲，竟感觉有些可耻。

    有人曾表述中年男人的心愿：升官、发财、艳遇。乍一看甚觉不光明，有时想想，也无非如此啊。每日俗忙，清闲下来又渴望俗忙，就像孩子渴盼一顿麦当劳一样，男人周而复始的忙碌为什么？前二者是舒适、面子，第三项纯是私欲，还有什么主旨宏大的东西等着男人吗？

    人的目标有大、有小，完成后的所得却几乎一样，站在岁月的末端看过来，都是那么的微末。智者不一定走到路的尽头才通晓全部风景，剩下的路却还要走，关键他已经预见了“成果”的微末。就像去见一位姑娘，本来预备着与她结为秦晋之好，却得知她与人暖昧，或终成糟糠，不方便挑明的，该约会还约会，只是在抵达的过程中，也就不会有什么欣喜了。

拍娃娃马屁

    白手起家的年轻人都善于寻找向上的机会，也即钻营，他们怀着谦卑，同时满是“将来就不怕你”的心思。你重视他吧，他尚空白；但又不能轻视，不知什么时候他就成了你的同事，先是叫老师，后称老兄，最后就成那老什么了。

    人与人之间熟则无理，年轻人也会满心自得，稍有成绩也会端架子，谁也不愿总谦恭着，谁也挺不了多长时间。同时，谁也不能永葆活力，一开始年轻人可能是零，你是他不可逾越的高峰，他一发展，就会打破原先布局：三分之一、二分之一，继而平分秋色，渐渐地与你平了肩膀，更有甚者后来居上。

    有些垂老者，就爱白活谁谁小屁孩儿的年代，但又不得不对着新贵满脸堆笑。有前辈云：拍马屁要从娃娃拍起。此话有无奈在，但确有道理。

另册不远

    采访一个小伙子，身患尿毒症，靠透析维持年轻的生命，500元一次，一周两次。没什么预兆，病魔一下子扑倒了一个壮小伙，顺便也压垮了一个农村家庭。

    人平常活着的时候，一般不会想到“命运”这个字眼，一想到这厮就会表情凝重，“事儿来了”，这厮很操蛋。命运操蛋之处在于下手忒重，且没什么规律可循、没什么道理可讲。好像坐火车，没买上座儿站一路的人，同优哉游哉坐得屁股尖发酸的人一样，票价不会减半；命运更不会考评你作恶多少、家产亏盈，不允许争辩，不听你哀号，一下子就把你打入另册了。

    在如此重创下，农家依例悲惨，钱花起来像鲜血从伤口急泻而出，止也止不住，满心绝望、惊恐。别人也止不住，很多时候，不是你有善心了，就会得善果，做善事需要实力、需要社会机制。帮急不帮穷，人一旦到了大厦将倾、哀告无门的时候，些许施舍根本无济于事，什么希望、什么尊严之类，根本谈不上。

    这时才意识到：我们平日里挥霍的钱财，轻易虚化掉的毛票分币，是何其的珍贵。平日里吃什么不能饱？而一旦到了一日不透析一日便不能存活，钱才真实的沉甸甸的可爱起来。如此，不起早贪黑大搞战备，不内心猴急地省钱、攒钱，可乎？

别让耳朵耽误眼

    闲来无事，想想自己已然过去的青春，还有孩子即将到来的青春，总结出一句话来：不要让耳朵耽误眼。

    我想说的是：人生其实很漫长，一时的爱恨取舍，代替不了以后形形色色不同的阶段。我们经常因为一面之缘、数月相处，而心动情牵，就许下一世的愿，这真有点儿像押宝，注下得够狠。

    其实，二十岁是不能等同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九十岁的，只要你能够多活的话。生命的每个阶段都不尽相同，彼此之间有渐变、有突转，得意也好、失意也罢，不要在当下做以后的主，你也做不了。等你继续活下去，就会发现各个阶段的差异，就会明白：没有永驻的青春，没有不消散的风云。生命来之不易，除非发生自身不能扭转的意外，各个器官均须运转得尽兴了，才算对得起这宝贵的生命；即使一时磨难，耳朵完了，你再痛绝，也没有权力去终止与之无关的鼻子和眼。

踩来踩去

    某人过来谈事，素来没溜儿那种，又是满嘴跑火车，大话、胡话兼混账话滚滚而来。有句话适合他：“要听他讲话，须站到八里地以外去听”，有人讥讽某些女人“胸大无脑”，他没有胸，他是脑大无脑。但这种人却不可小觑，他东转西撞，能拐就拐能诓就诓，虽然功夫都在嘴上，但没准儿就成了事儿。

    这样的人并不少，误打误撞成一次，偷奸耍滑再成一次，心黑手辣又成一次，没准儿就能堆砌出一定的声势来，也有可能熬占了什么位置。你以为成功非得勤奋、朴实、先人后己、忧国忧民吗？成功得势者、占位掌权者，不一定是专家、功臣，恰恰是一贯没溜儿者，正所谓“窃钩者贼，窃国者诸侯”。在俯首皆是的潜规则下，勤劳并不能致富，博学并不能谋位，美德换不来好的下场，很早以前就有诗为证了：“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千年如此，这是不好改观的事。发展的问题，多是狗咬狗、毒攻毒，不努力上不去，不踩人上不去。只不过有一点儿还算公道：常踩人就难免被人踩。专门在别人脸上印脚丫子的人，很有可能，在哪一天，尝到别人脚板的味道。

典型

    参加一个典型介绍会，一个女孩抱病工作。树先进、学典型，于工作开展、鼓舞干劲儿是非常必要的。是典型就要有别于普通，拿得少干得多（有时拿得少是分配制度问题），不辞辛劳、不顾小我，甚至还会付出宝贵的生命。付出越多，就越具有典型性，越是超离常态，就越值得普通民众学习，以致不少人有一个误解：只要组织学习谁，谁就有可能已经“光荣”了。

    而这个典型确实是去世了。座谈一天，她确实也不错，苦干、好学、坚强而且美丽，“于我心有戚戚焉”！上苍将诸多优点集于一身，又断然终止这个生命，当然是个悲剧。好的东西，毁了，造物弄人。若是一个平常人，就不会引发这样的追忆。如果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蛋，我们非但不纪念、不伤感，还要感谢上苍的，那就成喜剧了。同样是人，差距可是不小啊。

    又见一个典型，活的。他的典型是在平俗生活中偏执于一种行为，一次被坑，就跟坑人的群体死磕，日积月累、七八不论，终于在量上远远超过常人，引起关注。典型人物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他更加普通，其实就是执拗，甚至让人感到粗野。典型身边跟着一个女人，比他年轻好多，被他的执着所吸引，是那种美女爱英雄类型。

    应该羡慕他，多年努力是很有结果的。但我总有延伸思维：我们所见到的、津津乐道的光明，其中又掺杂了多少琐屑？我们谁也不是赤金的，其实赤金的标准也只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我们树立典型，却是朝着百分百打造的，不习惯也不允许质疑，以给民众向完美迈进的目标。生活本来就阴晴不定、良璓夹杂，好与坏是经过对比才冠名的，本来就漂浮、相对。我因为清醒而痛苦，其实是对生活太过奢望，习惯反思了，“水至清则无鱼”，我其实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我之变

    可能是天气闷的原因，有些头晕。身高体胖，我一直担心着我的血压、血脂、血糖，别该高的不高，这千万别高的三项却高了。还好，除了血脂偏高外，血压、血糖正常，须知我四十不到，这个成绩马马虎虎，而高是一个发展趋势。现在城里平民化的夜生活，一般是遛晚、踢毽、跳舞、咿呀呀弹唱，人们自发地与“三高”抗争着。现代病多是营养过剩所致，就是吃饱了撑的。我也加入这个潮流，晃动着二百斤的身躯，每晚遛狗一样遛自己。

    去诊所量血压，发现数值竟是跳跃状态，忽高忽低。在医生建议下，我做了多普勒，查脑部血管情况。电脑把脑血管血流的声音放大，哗哗的，我第一次听见了我的血在流动，真是有意思。在有所对比的情况下，所有事物都有宏观、微观的状态，拿我的血管来说吧，它们何尝不是时时刻刻川流不息？当然，纤细的它若稍有阻塞或稍加澎湃，我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人体就是这样神秘，在皮肤之下、脏器之间，有着极其复杂的运动与转换。科研证明：人打喷嚏的体内气流时速可达一百七十七公里；人体有大大小小血管一千多亿条，成人血管总长度约为九千六百公里，可绕行地球两周半。除此之外，还有更多肉眼看不到的，神经不能感知的，细胞的飞舞，各种细菌的消长。

    这就是作为人体的我。我拥有一个姓名，但这个姓名所圈定的躯体，时时刻刻在变化着！细胞、血液、水分、骨殖、毛发，如果说有告别的话，告别在随时随地发生着。你所看到的，早巳不是以前的我；以前的我，连我也不知道何时离开的、去了哪里？当然，我还使用着我的姓名，我对它有使用的惯性，不好分时分段区别命名。你知道了吧，今我已远非昔我。再过一些时日，变化再剧烈些，我的细胞、气息进一步“乾坤大挪移”，躯体会由三维立体变成平面一滩，乃至汽化；我的姓名就像被风掀到高空飘飘悠悠的一顶草帽，彼我亦远非今我。在这些概念圈定下，也有恒久不变的；变抑或不变，都是互通的，所以也可以说：我永远是我。

    （摘自《男人瓷》，人民日报出版社2011年11月版，定价：29.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