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社会是否有希望，很重要的一点在于这个社会的穷人是否有希望。一个能把贫困作为人的荣耀、对穷困中的行为进行最大的谅解、让下层感到有无限的前程的社会，才是个有生机的社会。美国文化的基因中，至少还保留了这一点。
一项又一项的研究表明，美国贫富分化严重，社会流动减低。一个穷孩子自我奋斗的成功机会，在美国要比在欧洲低得多。一句话，美国已经不是那种白手起家、“自我造就的人”(self-made man)的乐土。“美国梦”越来越仅仅是个“梦”而已。
然而，面临冷峻的现实，“美国梦”依然顽强地深植于美国人的心中，并且利用各种机会寻求政治的表达。最近马萨诸塞州参议员的选举，就是这种根深蒂固的文化理想的戏剧性表现。
要知道，2012年的大选，并非仅仅选举总统。许多议员、州长，也要在一张票上选举换届。如今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还没有确定，马萨诸塞州又是绝对的民主党基地，在总统选举中投谁的票在这里并无悬念。但是，代表本州的参议员的选战，则胜负难料。故而双方紧锣密鼓，早早大戏就开场了。
这里的焦点，是现任参议员、共和党人布朗。如上所述，马萨诸塞州是民主党的大本营。自里根之后，选总统一向都一边倒地投民主党的票。参议员也是肯尼迪和克里这两个重量级民主党人。2009年肯尼迪去世，他的遗孀婉拒了民主党人的拥戴，宣布不竞逐丈夫的议席。自1953年以来几乎一直被肯尼迪家族把持的参议员席位就这么让出。2010年，马萨诸塞州举行特别选举补缺。这本来也是场民主党人内部的竞争。肯尼迪即使在民主党中，也是左翼的旗帜。但是，共和党人布朗出人意料地获胜，引起一场政治地震。如今，他面临着连任战。民主党人把他的议席视为最可能夺回的位置之一，倾注全力。毕竟，马萨诸塞州的选民中共和党人仅占11%。布朗的当选，被许多人视为民主党一次政治“感冒”，纯属偶然。现在是挑个能取代他的民主党政治家的时候了。
民主党也不乏人选。Elizabeth Warren立即宣布参战。她本是哈佛大学法学院的著名教授。奥巴马当选后她进入联邦政府，一手负责拯救金融市场的计划，成为这两年政坛上的核心人物，不久前刚刚退下来重返哈佛执教。虽然民主党的预选才开始，但她已经被普遍看好会锁定提名，成为布朗的对手。
戏剧也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布朗上大学时，为了凑足学费，曾给某著名杂志拍裸照，还上了封面。此事在2010年的特别选举时轰动一时。但布朗借此强调自己出身寒微，从小继父虐待母亲，他没有人照看而学坏，在商店偷东西被抓，后来在法官的教育下悔悟发愤，一路奋斗上来。这种小人物的故事一下子打动了选民的心弦，使布朗的支持率大增。当时奥巴马见势不妙，亲临马萨诸塞为民主党候选人助战，还嘲笑布朗开的旧运货卡车，称这种车谁都可以有，但当参议员则是另外一回事。谁知道，这等于给布朗做了免费广告。这种积累的里程快到使用极限的旧运货车一下子大红大紫。当地旧车行生意大俏，许多人来买同样牌子、型号、行驶里程的运货卡车。等布朗当选后，奥巴马出于政治礼貌打电话道贺。布朗半开玩笑地提出要和奥巴马比篮球，出尽风头。如今在马萨诸塞州，布朗是最为人气的政治家，支持率超过本州的民主党黑人州长（奥巴马的心腹）和奥巴马本人。
所以，当挑战布朗的民主党候选人进行预选的辩论时，这一著名的裸照事件又被主持人提出来。他当时问大家，布朗参议员为了上大学拍了裸照，你们是怎么支付大学学费的？Elizabeth Warren第一个回答：“我穿着我的衣服。”此话立即引起现场观众的哄笑。接下来她说：“我借钱，我去饭馆端盘子。”这一下子成了大新闻。有记者马上问布朗：“Elizabeth Warren说她没有为了上大学脱衣服，你怎么看？”布朗简短地回答：“感谢上帝她没有。”
此话一出，自由派阵营大怒，纷纷指责布朗对妇女不敬，说他在讽刺Elizabeth Warren的形象，暗示她脱不出来，实在龌龊。但几位共和党的女参议员挺身为布朗辩护，称此事是Elizabeth Warren挑起的，她对布朗的评论非常不得体。当时布朗是个穷学生，要做很困难的决定来支持自己的学业。更有共和党人士指出，一个哈佛大教授对穷学生为了筹集学费而不得不做的事如此取笑，恰恰说明了自由派精英和普通老百姓日常生活的挣扎是多么脱节。
这一竞选初期的戏剧，很快就过去，按说不至于对选举结果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但是，此一争议迅速展示出双方的战略。面对哈佛大教授高高在上的指责，Elizabeth Warren班底不仅立即回应，而且确定了Elizabeth Warren公共形象的基调。他们指出，Elizabeth Warren出身于俄克拉荷马一个贫困清洁工家庭。父亲的一场心脏病，使家庭破产，连汽车都丢了。她九岁就给人家看孩子，十三岁去端盘子，最后毕业的是休士顿大学，比起布朗毕业的有“小常青藤”之称的塔夫脱大学“土”多了。她十八岁就结婚，二十岁出头就当母亲，拉扯着孩子一路读下法学院，最终奋斗成为哈佛的知名教授。她来自最底层，当然理解底层人的疾苦，而且一生在为底层人奋斗。
政治分析家指出，所谓“从衣衫褴褛到富翁”(rags to riches)的故事，已经成为美国文化的基因。这样的故事在各种各样的竞选中，不断被证明是政治家们最有效的致胜法宝。2010年布朗令人意外的胜利，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他用这样的故事进行了自我包装，而他的对手则没有任何应对。Elizabeth Warren这次则希望用这样的故事打造为穷人而战的形象。但她的问题是，布朗已经先下手为强，为自己写就了这样的故事，出版的自传甚至连小时候受牧师性虐待的事情都抖搂出来。一度成为马萨诸塞州的大新闻。Elizabeth Warren的故事是否能把布朗的故事压倒，现在还很难说。更何况，布朗的班底已经制定了战术，抓住Elizabeth Warren的哈佛背景猛攻，希望用高高在上的象牙塔把她镇住。在这一草根政治中，名牌、博士不仅不是从政的资本，反而成了巨大的负担和弱点。
（摘自《美国算什么》，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7月版，定价：3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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