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沈从文是一个优美而又忧伤的烙印。研究他的人不少,但沈家人亲自开口讲的却不多。如今,沈从文长子龙朱首次公开谈父亲,带你看更多不为人知的沈家家事。
泪水里流出的往事
“他是我的靠山。”作为《沈从文家事》的作者,刘红庆不愿意用“研究”这个生硬的词来诠释他与沈从文的关系,采访时谈及沈在文革中的遭遇,这个人到中年的太行汉子两度落泪。
刘红庆上大学时,所谓文坛的排序还是“鲁郭茅巴老曹”的时代,沈从文属于排名之后的二流作家。等他进北师大进修后,才开始大量集中地读沈从文:“过去是单纯看沈从文文字的美,觉得湘西是特别美,特别向往凤凰小镇。现在看沈从文是读他文字背后的泪水,看他的书信我经常会莫名的就哗哗流泪,尤其是对于他解放后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多年后,刘红庆结识了沈龙朱,每次聊天,两个人都要谈上几个小时的沈从文, 到最后常是一脸泪水相对——龙朱也是这些年才慢慢懂得父亲当时的困苦和重压,也需要地方排解,于是就有了《沈从文家事》。
2011年春,刘红庆采访、沈龙朱口述的工作正式开始。春天的北京总是刮着暴虐的大风,78岁高龄的沈龙朱每次都蹬着自行车赶到约定好的地方,从没迟到过。“有次在街上被人撞了,流了血。他的第一反应是‘撞我的人有事没事?’等他知道对方无大碍,他对人家说:‘那我不管你了,我自个去医院包扎一下。’车已经被撞坏了,他只得拖着坏了的电动自行车走了。”刘红庆说,在沈家人、张家人身上,有着时下这个社会越来越稀缺的东西:温和的美、自醒的美、贫寒中高贵的美。
长子龙朱经历的沈从文
此次沈龙朱披露的较少人知道的沈家往事主要在两方面:一是抗战时沈家的昆明岁月,二是沈从文的身后事。
因为比弟弟虎雏大两岁,所以关于童年在昆明的那段日子龙朱记得更清楚,也是他最爱讲述的。那时候沈从文在西南联大教书,联大给教授们的待遇并不高,而龙朱虎雏还是长身体、贪吃的时候,“他老是欠着房租,尽管是很小很小一个房子,只是一个装煤的房间,他还欠着小饭铺的饭钱……”沈龙朱回忆起父亲在昆明竟是常去借钱、赊账的样子。可是生活虽然清苦,一家四口的日子仍然是温馨的:昆明冬天阴冷,沈家最常见的组合就是龙朱和虎雏挤在床的一头,沈从文和张兆和挤在另一头,如果两个孩子刚在外面疯跑回来,必定是带着一身寒气拱进沈从文夫妻俩的被窝。
另一个有趣的细节是“讲黑话”。沈龙朱说,父母两个人有时候要说悄悄话,不想让哥俩听见,就说“黑话”——实际上就是湘西话加一点土著的词在里头。“他比如说:‘罗果里给老小龙……’我可以听懂一点,小龙,肯定是说我呢,然后就叽里咕噜说些别的东西,就听不懂了。”虽然一家四口人讲四个地方的话,南腔北调的,“但对龙朱来说,那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刘红庆感慨道。一方面,毕竟小孩子是不知愁苦的,另一方面同后来沈从文所遭受的相比,这些算不得什么。
上世纪80年代,中国人重新认识了沈从文。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一直苦于住房窄小而无法好好做研究工作的他分到了大房子,但健康状况已不允许他再工作了。1988年沈从文去世,后应凤凰县政府的请求,于1992年葬回故里。那也是龙朱第一次到凤凰,当时的凤凰还是个很美的“边城”,但近二十年后,去年再次回乡的他已然感叹面目全非。不事张扬的沈家人一直在商业化浪潮下默默努力维护父亲的清名,除了墓地和旧居外,所有企图以“沈从文”冠名的事都推掉,但仍拦不住“沈从文故居”被人承包经营这种事。
一段非典型的爱情
“三三,莫生我的气,许我在梦里,用嘴吻你的脚。我的自卑,是觉得如一个奴隶蹲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十分亵渎了你的美丽”,沈从文和张兆和的爱情,一向是研究者们感兴趣的问题。沈写给张的情书已然成为了文学界的范本,后来难有人与之相比。说起沈张二人的书信,刘红庆也有点激动,“那些情书只是极少一部分,是张兆和抄在了日记里才保存下来的,大部分都没有了,不管是龙朱还是张兆和活着的时候都说,那些信没有了真是太可惜了。”
在这段关系里,张兆和似乎始终是一个被动而沉默的姿态:“很多人质疑过张兆和对沈从文的爱情,但在我看来,包括我跟龙朱也聊起过,我始终觉得他们的爱情是美丽了中国20世纪文坛的爱情。”刘红庆对沈张二人的爱情很推崇。“的确,他们后来在北京的时候没住在一起,但那是条件不允许,龙朱也说了,那时家里小得不成样子,但他们还是每天都是在一起吃饭、生活。在沈从文最落魄、最艰难的岁月里,张兆和从来没有提出过离婚,一直陪在他身边。
即使是沈从文去世后,张兆和也很少高调地谈起沈从文,只是默默地以83岁高龄编撰了一部《沈从文全集》。龙朱披露了一个细节:黄永玉很喜欢张兆和为《从文家书》写的后记。将之刻成碑,放在沈从文墓地最显耀的地方,张兆和去看了,不高兴——这违背了她不张扬的个性,但她不好直接跟黄永玉说。后来龙朱有次去黄的万荷堂送花,走时黄送出门来,龙朱才说,“妈妈觉得你搁的地方有点不合适。我们给你挪挪,挪个地方怎么样?”黄永玉说没关系。沈家才跟县政府商量,挪到偏一点的地方去了。
“张兆和去世后,龙朱他们把她的骨灰和沈从文一样放在了凤凰,唉,翠翠终于把沈从文和张兆和等回了边城。”美丽了20世纪文坛的一段爱情入了黄土。刘红庆说:“忠贞不渝不一定是从一而终,而是把这个爱看得比天大。”沉默的一方不代表没有深爱,携手走过的数十年风雨人生最是证明。
(《沈从文家事》,新星出版社2012年7月版,39.00元。本文由读者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