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世 间

    人

    命是先天，是上天的口令；运是后天，是道路。

    奔驰车走山路，有命无运；拖拉机走山路，命得其运。   

    你是一个寂寞的人，你永远是一个人在陌生的原野上旅行。

    [曲解词语·寂寞]

    “宀”是房子，“叔”是用手剥豆，“莫”是日落草丛之中的昏蒙与苍凉。于是“寂寞”就是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默默地数豆子，编心结，天渐渐地黑了，人心也随之暗了。   

    寂寞，就是好像在昏暗的空屋子里等一个电话，但当铃声响起时又不去接，只是呆呆地听着，直到它戛然而止，一颗心就这样“忽”地灰了，“忽”地沉了底儿，从此，你和这个世界再无瓜葛和联系。    

    你是一个孤独的人，哪怕在欢腾的人群里，你也形影相吊，独立不群。

    [曲解词语·孤独]

    犹如荒芜之地的九尾野狐，花了漫长的时间来打扮自己，香氛盛装，明眸皓齿，然后如女皇般高傲寂然地坐在荒原，只为等那慢慢涌上来的黑暗，淹没自己……    

    你是一个痛苦的人，被囚禁在玻璃围墙里，对世界充满了张望……

    [曲解词语·痛苦]

    痛是肉体的感觉，苦是内心的感觉，所以，痛苦是身心俱处在被伤害、被打击、被折磨的状态。麻药和毒品不过都是欺骗，因为它们不能从根本上纾解生命道路的拥堵和心灵的无明，它们只是暂时麻痹了你的神经，欺谎了你的心灵。而真正的“离苦得乐”，唯有觉悟和修行。   你累了，在漫长的奔跑中，你停了下来，喘息着，看着世界渐行渐远……

    [累]

    气脉将竭之象。如果是你愿意做的事，你不会觉得“累”，因此“累”的真意是“心累”，是你纠结于放弃还是坚持之间，是你纠结于厌倦与无奈之间……一切不过是患得患失，一切不过是胆的虚怯和肝的愤怒的纠缠。总之，你内在的平衡已经打破，你倾斜的犹豫的飞翔使你的心，黑云弥漫……    

    你是个神。你俯视着我们，喜怒无常。一会儿赐予我们谷物和甘霖，一会儿又是暴风骤雨和瘟疫。

    [神]

    从“示”从“申”。示是祭祀的神案，“申”字是划过天际的闪电，“神”是主管闪电的雷神。其威力，其对四时之统摄，其给人类带来的最原始的光明……都是在向我们申明：他是我们肉身的主宰，是我们尊严和勇气的根源，是我们热情与冷漠的源头。    

    你是鬼，你的游荡并非全无意义，你迟迟地不肯回去，要么是夙愿未了，要么是在寻找，那风、那雨，是否也能淋湿你忧伤的面庞……

    [鬼]

    人死成神而位卑者，谓之小鬼。地狱中鬼卒也是神，牛头马面，奖善惩恶，铁面无私。从铁面无私的角度看，人，有时不如鬼。    

    生，寄也；死，归也。活着，不过寄生；死去，不过归去。    

    你是刍狗，只不过随命运的风，四处飘荡……

    [刍狗]    

    结草为狗，以供祭祀之用，祭终则弃之。《老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年轻时，人是梦幻电影里的主演，年老时，却在生命的回放里发现——自己不过是田野中的稻草人，随命运的风，四处旋转。

    [圣人]

    对一切变化都通透的人，把人的心理和生理都搞定的人。圣人不重科技，重礼，把人做好了，一切都好。

    [佛]

    开悟的人，觉悟的人。但不必会开飞机。你会开飞机，但不见得是佛。    

    人只掌握了人所能掌握的东西，佛所掌握的事物非人的思维所能界定。    

    关于佛教，说正法500年，像法千年，末法万年。很多“法”，都如是。

    教育反省

    人生四恩：天地造化恩，父母生育恩，君王水土恩，师长训导恩。此四恩为古训，中国人的朴实就在其中，知恩图报，不枉为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这两项自不必多言。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对百姓而言，其实并不在意谁上谁下，只要爱民，民也甘愿守着那份水土。唯师长训导关乎文明、关乎成长，得其师，也是上天一大恩宠。    

    台湾把孔子的生日9月28日立为“教师节”，是有道理的，因为孔子把原本只有贵族可以受教育的权利普及给了民众，只要交了“束脩”，人人可以来受教。现在呢，学费快成“束金条”了，人也没培养出“自由的精神”。

    有人会说：都圣人了还收钱啊?学费是一定要交的，因为他的智慧教育可以让你在人生当中少走弯路。    

    人在以下几种情况下可以收取钱财：1.付出了劳动(省得你干了)，2.付出了心血(省得你想了)，3.告诉了你真理(你可以少走弯路)，4.传授了技能(可以让你更好地谋生)。而且，后三者一定要多给。但往往人们就不愿在这些方面付钱，所以古代贤者在这方面就只收徒弟，先干几年活儿再说。孔子则一开始就收“束脩”，贵族、平民、贫民一概同仁。   

    大恩不言谢。所以民间每逢此景总说：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一下子就把后世交代了。谁说自己不能掌握未来?!    

    其实，这辈子好好做人，就不辜负别人了。

    [教育]

    教，上所施，下所效也。幼者按长者教导执行，是谓“教”。“教”字有“攴”，是手里拿着棍子敲打的意思。教育，就是通过对人“劣根性”的敲打而完成人性的重塑。还有一个“斅”字，指“觉悟也”。育：指襁褓中的婴孩。    

    人，必须通过自己对生活的体验、通过自身的经历，来获得自己的人生哲学。    

    我们的传统、我们的教育、我们的生活环境、我们的性别，无不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存天理，不必灭人欲。因为人欲也有翻然而悟的那一刻。    

    教妇初来，教子婴孩——意思是，对女人，从一进门就要立好规矩；对孩子，要从小教育，一旦长大形成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再教育就晚了。

    [学]

    觉悟也。觉，是从混沌中醒来；悟，是由心的感知而知“道”。你要先醒来，才能悟道。可现在大多数人还在昏乱的梦中，从何感知，从何悟道?!    

    《学记》曰：学，然后知不足，知不足，然后能自反。知不足，所谓觉悟也。   

    教育了一个男人就是教育了一个男人，因为男人的要点是成就自己；教育了一个女人就是教育了一个民族，因为女人的喜悦是成就他人(孩子、丈夫及其他)。

    [科技]

    不管上天入地，都是为了让人更好地生活，所以在它之上的一定是人学。圣人之学教的都是素质，都是如何做人，而不是科技，但要有很强的科学态度。所谓科学态度就是严谨，发电就是严谨，因为可以造福人类；原子弹如果贻害人类，就是不严谨。    

    浮躁的社会，人都不严谨，都凑合。

    [教师]

    指民之有德行、才艺，足以教人者。中国人认为影响人的一生的是“天、地、君、亲、师”，其中，最可以变动、选择的就是“师”，找到好老师是福分，更是机缘。我一向认为，好老师比好学校更重要。我从来没上过重点中学，但有幸碰到了好老师，最关键的是他们让我自由疯长。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首先得有道，而且会“传”；其次是有依托于“道”的某种本事；再次就是可以依托于“道”和“本事”而帮人解决困惑。所以，师者首先看得不得“道”。

    现在老说某某学者有道，就是“茶壶里煮饺子”，有本事，但倒不出来。我看未必，恐怕那饺子也是“半吊子”，还是没真懂，是“真佛所言皆俗事”，所以既然不懂，当然更谈不上“传”啦。孔子、老子、释迦牟尼、苏格拉底、柏拉图等等才是真正有道并且能传道的人。    

    孔子拿“六经”说事；老子拿“道、德”说事；释迦拿“究竟”说事；苏、柏拿“艺术”说事；《黄帝内经》拿“生命”说事……得道者各取其方便法门，但大道都归于那个“一”，都通向那永恒真理。    

    人世间，有大道，有小道，任何东西都有“次第”，而传人和被传者又要看“根基”，所以“传道”这事也看个缘分，不可乱传，传乱了，既毁了“道”，又毁了“人”。    

    所以《黄帝内经》里反复强调“非其人勿教”、 “非其人勿传”。因为生命之学非同一般，传给有仁德之人，可以救人于水火；传给内心险恶的人，可能置人于死地!善哉善哉，此事焉可不慎之又慎?!    

    荀子说：国家兴，必尊师而重傅；国家衰，必贱师而轻傅。人如果放纵，则法度坏。   

    如今，教育的崩盘是全方位的，不仅仅是语言，还有文化，最终输掉的是……中国人。

    大学之大，在于有无精神的自由、包容和批判。在于青年的独立和老成，在于有无大师，大师是否坚韧与纯真……

    [大学]

    就是永远保持精神的犀利和反抗的地方。但现在成了压抑人才的地方，有些校长素质低下，因为被提拔上去的多为小人，也有一些是大学者，可又不适宜管理。缺乏精神自由的教育必然失败。    

    文化的兴盛应该源于教育，尤其是大学教育。但目前大学的教育尤其令人堪忧，一个没有情怀和格局的校长，一群裙带关系的奴才，一本抄来抄去的教材，一群唯唯诺诺的老师，一群看不到前途的学生……如此教育，没有包容精神，没有独立人格，没有自省，没有独创，未来的文化昌盛也一定是没有灵魂的虚假繁荣。    

    仰慕蔡元培时的北大啊。校长的胸怀决定了学校的高度。    

    学者分几种：一种叫学院派，一种叫在野，一种叫江湖。在野的有真性情，江湖的有霸气。    

    学院派也分两种，一种是真迂腐、真道学；一种是流氓无赖。    

    相比而言，男人比女人更在乎名利，令人恶心的伪学者最喜欢的就是偷别人的思想，并在别人的论文前加上自己的名字。    

    有时候，建一个新的学校，比改变现有的学校会更容易一些，因为改变或拯救一个垂死的人，还不如去生一个新的。

    [应试教育]

    应试教育固然可恶，但关键看自己的灵魂是否自由。心灵自由的孩子一定痛苦，但痛苦是一种警醒，它在时刻提醒你——有意义地活着，比浑浑噩噩活着好。    

    我们小的时候经常打架，每天衣服上的扣子都要被揪掉两颗。现在的孩子真可怜，每天都整整齐齐回来了，一点儿土腥味都没有。    

    听说鲁迅被删出中学课本了，感叹教育再次失去其教育的精神。鲁迅绝对需要重读，尤其是中学生，一定要读，否则精神里总缺那么点刚硬、那么点特立独行、那么点愤怒和悲痛，以及那么点高度，就这些一点点，让人绝尘出世，与众不同。    

    有人问：这个国家能容有个性的中学生吗?    曲曰：能不能容是一回事，有没有则是另一回事。容不容，是国家的事；有没有，是民族的事。    

    教育是个大问题，教育者和被教育者之间一定有人性的熏染或冲突，这在个人成长史上不容忽视。    

    自救的根底在于自学。有人会问为什么不信赖学院教育?天呐，现在哪个教育能让你从内心生出信念?!哪个教育在培养你勇敢的心?!哪个教育在唤醒你自由的精神?!呜呼哀哉!又有哪个学院造就了张仲景?!哪个学院创造了传世的经典?!……    

    古代人的说话和教育原则是，“恶恶止其身，善善及子孙”。    

    这句话的意思是：恶恶止其身——批评和贬损只停留于当事人。善善及子孙——对他的子孙要多提他做过的好事和优点，这样才能激励后代从善如流，这就是中国人一切从长远计的做法。    

    多看人的好处是对的，一方面悦己，一方面悦人。不仅养生，而且有激励对方弃恶从善的效用。总有人以为他的坏心眼别人看不出来，嗐!说实在的，就那点花花肠子，谁看不出来啊?不看不说，是怕恶心了自己，这世上，谁傻啊?!    自以为是的聪明人，常常是“反误了卿卿性命”。    

    人生最终的成败在于格局，而真与聪明等无关。现在的年轻人太过聪明了，反而容易耽误自己。还是那种温柔敦厚、肯吃苦、懂得感恩的孩子靠谱，但现在有的人不敢教育孩子“厚道”，总怕将来吃了亏。其实这种人就是一个算计心理，但目光有些短浅。从长远看，温柔敦厚之家，才能百毒不侵，才能走得稳当而长远。这就可以叫做“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中国人一向作长远计，所以讲孝道，爱幼小。讲孝道是为了自己的老年幸福安乐；爱幼小就能节俭，以便为后人留下最美好的自然。   现在的人急功近利，就是自私。

    （摘自《生命沉思录》，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3月版，定价：32.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