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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2年05月01日 星期二

    法国地铁的故事

    彭怡平 《 书摘 》( 2012年05月01日)

        行旅天涯而写作的人很多,美食好景、人文风情……早已目不暇接,但彭怡平的视野很怪,她仿佛以她的眼眸抚摸可及的世界,于是能带着我们触摸这世间的凹凸不平。在她的笔下,给我们描绘了一个不一样的巴黎地铁。

        “我是残障!残障!先生、小姐,帮我,帮我!”一位歪嘴斜眼的女人,在月台外苦苦哀求,倚着车门站立的女士,伸出手,捉住她的手臂,使劲地拉着她登上车门。一入车内,她便嚷嚷着:“座位,我要一个座位。我是残障!无法站立,我要一个座位。”话才说完,另一位女士已站起让位。火车停靠了两站后,车内又传来这位女士惊恐的嘶喊:“我要下车,帮助我!帮助我!”在乘客轮番搀扶之下,她终于成功地抵达车门。一位神色匆匆的行人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停下脚步,犹豫了几秒以后,伸出右臂。如在茫茫大海中看见一根浮木,女人死命地抓紧这只手臂,摇摇晃晃地下了车。

        雷鬼暴男

        望着她的侧影,我回想起数年前的一个深夜,坐在B线火车车厢内,全身疲惫的我,幻想此刻已踏进家门,法斯娃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海鲜大餐,就等我大快朵颐……正当我沉醉于美梦深处,后脑勺被人用力地敲了一下!

        我还未回神过来,耳边已传来男子的咆哮:“你们这群懦夫!杂碎!谁敢站出来反对这个制度?”话刚出口,男子又在另一位乘客的后脑勺拍了一掌。这位暴男,犹如一只被关在笼内的饿犬,在走道来来回回,寻找下一个猎物;突如其来,他转身朝身后男乘客的脸上,吐了一口痰。这名衣着笔挺的男子,满脸屈辱,不知所措的双手疲软地垂落在大腿上,任由手中的报纸掉落在地,他却连弯腰捡起的勇气都没有,眼皮眨也不眨,直视着对面空无一人的椅背。暴男的眼光横扫车厢,每位乘客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没人敢吭声。

        我扬起视线,注视着这位暴男,他的年纪三十岁出头,一头鲍伯· 马利(Bob  Marley)的脏辫雷鬼发型,红黄绿三色T恤胸口的绿色圆图上绣着一株大麻,足见他与拉斯塔法里教(Rastafari)的深厚渊源。趁着火车靠站,车门倏忽开启又关上的几秒之内,他纵身跳下车,临走前,抛下一句:“我蔑视你们!”随之对关在车门内的我们,比了一个Fuck You的手势。

        巴黎人的梦魇

        生活在巴黎,除非不出门,日常生活,几乎天天都会遇到如此“辛辣”的场景。而每到冬季逼临,地铁站内三不五时也会传来这样一段广播:“各位旅客注意,因意外事故,交通中断,我们建议您改搭其他地铁线或巴士。”每当巴黎人听到此消息,总是默默地离开车厢,几乎没有一人发出怨言。

        刚开始,我以为是巴黎人的脾气特别好,特别有耐性,直到有一天,我忍不住问起身旁的旅客:“怎么地铁老有事故?”这才了解,有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受不了天寒地冻的生活而跳轨了!为了捡拾铁轨上支离破碎的尸骸,清洗车厢外四处飞溅的血迹与肉末,地铁人员得花上至少一到两个小时,也因为如此,列车不得不停驶,这也使得巴黎地铁总是阴气森森。每回火车行进间,我也不免想起轨道上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而我们这些活人,正踩在他们的尸骨上呼啸而过。

        或许因为如此,我总是特别留意那些孤独一人,坐在月台椅子上烂醉如泥的流浪汉,惟恐他抱着酒瓶,拖着被酒精浸泡到浮肿的身躯,摇摇晃晃地来到月台边,将高速前进的火车头当成前来迎接他的天使而纵身一跃。

        这些醉汉大部分都很沉静,全身披挂着厚厚的毛毯。两眼无神,瞪视着月台前方,完全无视他人的存在。有的则置身在阴暗的角落里,嘴里叽哩咕噜地念个不停,像是与旁人看不见的对象窃窃私语,又像与人争执,不时高举手中的酒瓶,在眼前使劲摇晃,或者紧握拳头,在空中用力挥舞。吆喝到忘情之时,还会一如庆典中的希腊人,将手中的酒瓶扔到地上,砸个粉碎!

        如下水道的老鼠,这些巴黎人,在蜘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内来来去去,日复一日,他们忍受着令人作呕的腐臭与阿摩尼亚的味道,尝试不要想起那些在幽暗的隧道里晃游的灵魂,不要在意那些抱着酒瓶倒卧在月台上的醉汉,以及车厢内的那些职业乞讨者;然而,谁都知道,这短短数十分钟的地铁通勤,是巴黎人怎么也无法挣脱的梦魇。

        罗马尼亚女乞儿  

        周一下午五点,一如往常,我在尖峰时段搭上7号线,前往拉丁区探访我的好友贝诺瓦。然而,从我自克里姆林-比赛特站(Le Kremlin—Bicêtre)上车以后,短短的十分钟内,已见到三组人马以接力赛的方式,依序上场演出不同的悲惨人生。

        最先上场的是一位罗马尼亚女子,年纪尚轻,不到二十,怀里却已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健壮的体态与布满厚茧的双手,使她看来有如饱经风霜的老妇,蓬头垢面的脸庞却仍不失天真与美丽。她身穿一件棉织衣料缝制成的两截式罗马尼亚传统服饰,胸前开襟领口处绣有美丽的玫瑰与百合花的图案,而宽松的绿色折裙长及脚踝,上面绣着母鸡的图案,衣裙间还以漂亮的宽腰带区隔,她用一条花花绿绿的方巾包裹着整个头,却又在下颚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圆鼓鼓的脸蛋上,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伶俐地在车厢内仔细扫过一遍,仿佛在计算乘客人数,十来秒过后,女孩掏出口袋内预藏的铁罐,站在走道中央,以尖锐无比的声音拉开序幕:“女士,先生,请原谅我打扰您。我叫内法娜,我没有工作,也没有固定住所,请您帮助我,给我点东西、零钱、餐券或者一张地铁票、一小块面包、一根香烟,什么都好……只要能让我喂养这可怜的孩子,保持干净,今晚有栖身之所。感谢您的仁慈与悲悯,愿上帝祝福您。”

        女孩将手中的铁罐上下甩动,女孩一句接一句的“拜托”,伴着罐内零钱碰撞的叮咚叮咚响,以及车轮磨擦铁轨这震耳欲聋的声浪,连成一气,在整节车厢内轰隆轰隆地鸣响。她左顾右盼,怯生生地把铁罐伸向那些看来慈眉善目的乘客,直到一位黑人自皮夹里抽出一张五欧元的钞票塞入铁罐,她才连声感谢地离开。

        卖报的男子

        罗马尼亚女子前脚刚在意大利广场(Place d. Italie)下车,一位眉清目秀,肤色如吸血鬼般苍白的男子已上场。身形瘦削的他,背着一只沉重的帆布包,手里抓着数份专为失业者而办的慈善报《巡游》(Itinérant),以腼腆却执著的声音说着:“我不是小偷,也并非好吃懒做,只是个悲伤的人。很不幸,我失去了我的工作;如今,我走投无路,居无定所。卖《巡游》报所得使我免于饥饿,也让我不致沦为乞丐。而且,这期内容特别扎实,不但囊括了相当实用的餐厅信息,还有最新的住宿情报,只卖十法郎!仅区区的十法郎,你就可以帮助一位不幸的人。”

        在意大利广场这站,车厢内涌进大批旅客,就连原本坐在弹簧座的乘客,也只能起身以腾出空间来容纳新乘客。他在拥挤的走道上奋勇前进,而上班族不是埋首于手中的报纸,就是沉迷于方块文字游戏的世界。至于年轻一代,颈上挂着心爱的苹果随声听,整颗脑袋随着音乐节奏上下抖动、左摇右晃,压根儿就听不到他的演说,因为他们的耳朵全给超高音质的耳机塞住了;科技音乐取代了真实世界里各种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在他们与这个世界之间,竖起一道有如盾牌的隐形之墙。

        男人奋战至最后一寸土地,眼中残余的火光,在抵达这节车厢尽头的那一瞬间,终于完全熄灭。

        Take The“A”Train

        蒙日广场(Place Monge)站到了。我还未完全从男子死寂的眼神里抽离出来,一个宛如利刃般锋利的高音萨克斯风单音,一下子将我与那男子的世界切割开来。

        一旁,久候多时,早已蠢蠢欲动的低音小喇叭手以及手风琴手,也随之加入这场即兴演奏。三位乐手如竞技场上的战士,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地以单音较量着,缠斗了半天,却始终不分轩轾。我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才明白,这三位乐手的表演不是纯属嬉戏,而是正以即兴演奏的方式,合奏着艾灵顿公爵的“Take The‘A’Train”。

        尽管演出质量够不上“两厅院水平”,但是,三重奏默契十足的演出,仍旧为阴暗的地铁车厢内带来难得的冬阳,连那些自始都不曾扬起头来看一眼这些社会边缘人的白领上班族,都被音乐给吸引得抬起目光。若不是目的地站玛利桥(Pont Marie)到了,我真想就这么一直随着爵士乐摇摆,摇摆到7号线的尽头。

        下了火车,一位约莫六七十岁的女士,精神抖擞地站在接驳10号地铁线的入口,有如专门迎接旅客前来的接机人员。她穿着工厂女工的蓝色制服,衣着与面容皆十分整洁,双手紧握着一块纸板,纸板上写着:“我饿,帮助我。”我掏出钱包里的最后一块欧元,丢进她脚边的纸杯。

        (摘自《安格尔的小提琴:巴黎与巴黎人的故事》,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1月版,定价:5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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