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得多先生传

    你知道当今中国最“牛”的人物是谁吗?

    提起此人，大有来头。他姓差，名得多，其曾祖是胡适博士曾为之立传的鼎鼎大名的差不多先生，其祖母是鲁迅先生曾为之造像的永垂不朽的九斤老太。不过，胡博士在《差不多先生传》中说，兽医王大夫用了医牛的法子，把个差不多先生给修理得“一命呜呼”了，严重失实。在下受“兽医王”后人委托，与胡博士后人几经交涉，限其于一月之内，奉上精神损失赔偿费若干，否则，将保留进一步行动的权利。再说，话说回来，差不多先生怎么可能因为一次医疗事故就会死掉呢?那么轻而易举就“一命呜呼”，还配叫差不多先生吗?活生生的事实证明，差翁不仅没有“呜呼”，而且别来无恙，身体健康，四世同堂，福寿无疆，正活得欢着呢。

    差得多先生的曾祖不多翁当年刚生下来的时候，白白胖胖一个嘎小子，用十六两一斤的老杆秤一称，啧啧，十八斤，高高的；可是到了其祖九斤临盆落草，就差了一半；其父七斤又差了一截儿，虽然用的是十两一斤的新秤；到了差得多先生呱呱坠地，使用最现代化的台式天平一称，543.20克，合一斤八两有余，合二斤尚嫌不足，与乃曾祖相比，真正“不可以道里计”也。不过，曾祖不多翁倒也不以为意，他老慈祥地摆摆手，说：“大熊猫刚生下来，不也没有多大一点点嘛……能生出个东西来，就很不容易了……再说，十八两跟十八斤也差不了十九斤嘛……”其祖母九斤老太可没有这么豁达，她一瞧见那个老鼠似的红丝丝的小肉东西，气儿就不打一处来，直气得卧床不起。

    不过，九斤老太大可不必那么过自悲观，过自摧伤。这不，有苗不愁长，眨眼工夫，差得多先生便长得一人来高，一人来大，眼睛，耳朵，鼻子，嘴巴，一样没少，和全国各省、各市、各县、各区、各乡、各镇的人们，体貌大致相同；只有一点特别突出，嘴巴奇大脸奇小，说起话来嘴巴一张脸一弛，有嘴无脸，变幻莫测，仿佛有时像你，有时像我，有时又像他。

    差得多先生自幼胸怀大志，从小学一年级起就赌咒发誓，立下宏愿，要门门功课考百分，长大以后到100个国家去留学，获得100个“脖子厚”(博士后)，将来学成归来，好报效祖国。然而，诚如乡间俗语所说的：“一心想屙个蛇盘兔，粑粑稀得立不住。”差得多先生的实际情况，跟他的远大志向相比，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他从小学读到高中(肄业)，所学功课门门贪功，样样稀松，有生以来得分最高的一次为67.5分，最低嘛，十分八分，“0”蛋也不是没吞过。所以，几乎每门课程的老师，都很伤心而且无奈，都曾给过他一个异口同声的评价：“差得多呀差得多，你可是真够名副其实的呀!”

    差得多先生眼看“脖子厚”无望，便索性变成了“脸子厚”。他说：“俺老祖爷不多翁的那一套‘差不多论’早该过时了。凡事‘差不多’算什么?越是‘差得多’越做成事才叫本事呢!考了高分怎么样?会玩‘无中生有’吗?会玩‘空手套白狼’吗?现在‘高分低能’的人比比皆是，是骡子是马，拉到社会上遛跶遛鞑便知。”差得多先生在步出校门之后，怀揣“差得多论”绝学，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变魔术似地更换了69份工作，在社会上飞速地转游了一圈，最终还是没有立足之地。无他，皆因差得多先生之实践能力，与其“高超理论”相比，差得太多了，绝不止十八斤之于十八两也。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当个体户。”差得多先生毅然决定下海，设摊卖鸡。不日，即有顾客找回来，质问：“你这卖的是什么鸡?肚子里塞满了砖头石块且不说，连砖带石3斤6两一只鸡，居然差了1斤8两，你是如何做买卖的，缺德啦?!”差得多先生开始还梗着脖子直着眼睛看地下，本着“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笑骂尽管由他。后来，找回来的人多了，差得多先生的涵养也支撑到了极限，突然跳脚大喝一声：“差得多!差得多!你们难道不知本人就叫差得多吗!”——大有“我是差得多我怕谁”之牛逼气概。

    列位看官，您要知道：差得多先生再差也是“名门之后”啊。托祖上恩荫，看在乃曾祖不多翁在全国的崇高威望，以及乃祖母九斤老太这朵老交际花的多次请托，一家连年亏损的国营企业聘用了差得多先生。厂长说：“虱子多了不咬人。已经是亏损企业了，不在乎多一个半个人。”岂料，烂泥滩里也有机遇，就看你抓住抓不住。差得多先生毕竟非池中之物也，不几年工夫，就从一个仓库保管员，提升到了办公室副主任的岗位上。办公室副主任，不就是迎来送往、布置会场、带头鼓掌嘛，对差得多先生来说，小菜一碟。加之差得多先生能大能小，能送会拍，在领导面前总是说：“俺差得多比您老真是差得多多啦!”哄颂得领导一股肉麻传遍全身，便说，好吧，让差得多出任财务主管吧。这下可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人尽其才，才尽其用了。本年度该厂亏损一千多万元，可是差得多先生到年终报表时，却报成了本年度盈利三千余万元。就连厂长乍一看，也傻了眼：“这……太离谱……差得多啊……”差得多先生假作痴癫，急忙答应一声：“小的在。”

    就这样，由于厂长连年“扭亏为盈”，荣升了。差得多先生由于协助厂长“扭亏为盈”，功劳至大，便理所当然地补了厂长一缺。

    当全国劳动模范，得五一劳动奖章，有在英模巡回演讲团做过800场以上的报告，当什么委员或者代表，差得多先生在做厂长的五年工夫内，全都风光过了。不仅如此，他还亲手带出一批“小差得多先生”，作为“人才”输送到各级企业，成为加快经济改革步伐的“弄潮儿”。

    正当差得多先生风头猛健烈火烹油之际，唿喇喇似大厦倾，银行前来追债，该企业亏损高达数十亿元，资不低债，宣布破产。只是差得多先生除了在笔记本上画叉叉记记号记下的100来万以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家里怎么一下子多出上千万的不明财产来。在局子里，他苦苦作思索状——他也试图对着审讯员笑过，但笑得不伦不类，确切点说更像哭，于是干脆哭丧着脸对审讯员说：“其余的……实在想不起来。”审讯员冷冷说道：“差得太多了。差得多，你好好想一想吧。”审讯员说完起身走了。他们还得提审差得多先生的前任以及差得多先生输出的那些“小差得多先生”们。“弄潮儿”们嘲弄了时代，又被时代无情地嘲弄了他们。

    至于结局，跟诸位经常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的差不多，我在这里只扼要交待一下结果：差得多先生及其前任，因弄虚作假，虚报冒支，贪污、受贿、公款豪赌、包养二奶等，挥霍公款数额巨大，构成贪污罪、受贿罪、渎职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等，数罪并罚，依法判处死刑，并没收其全部非法所得。行刑之前，差得多先生忽然大彻大悟，脱口喊出一句格言：“‘差得多’是玩世宝典，‘差不多’为混世名言!可惜……”“叭”的一声枪响，便没有了下话。唉，差得多先生差一点就要上凌烟阁了，却不料抢先一步被推上了断头台，可悲可叹，令人扼腕!那些“小差得多先生”们，亦被依法判处十年八年三年两载徒刑不等。没门路的，蹲在里边劳改反省；门路广的，一手交钱，一手捞人，有的“保外就医”，有的“取保候审”，虽一时作鸟兽散，但没准“谬种”还会继续流传下去。

    差得多先生香消玉殒之后，乃曾祖不多翁仍持“活着跟死了也差不多”论，并未见多少伤悲，倒是愈见其温和、含混、圆润以及加倍地慈祥而且康健了，一以仍之地做他的“圆通大师”。然而，其祖母九斤老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哀哀欲绝自不待言；而且，老太太是日见其不平。日见其愤世疾俗了。她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已不再是“一代不如一代”的陈词滥调，——你猜她说什么来着?

    ——你们这些差不多先生的子孙们呀!差老鼻子了!!!

    （摘自《说江湖》，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10月版，定价：3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