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张蕴岭先生在海外生活的一些观察和感悟正暗合了这句古语。如他所言：习别人之长，修自己之短，这是聪明人的做法，个人如此，国家亦然。
美国：守则与守德
有人说，西方强调守则，而东方文化强调守德，这可以归结为“法制”与“德治”。这样说来，好像“则”与“德”是不可以统一起来的。在我看来，则与德是可以统一起来的，二者并不矛盾。这里我不妨讲一个故事。
那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到美国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我们这代人那时出国学习很不容易，希望充分利用时间多读书。哈佛大学的图书馆夜里零点才关门，于是我就决定在离学校图书馆很近的地方找一个住处，以便晚了方便回去。经过一位来自台湾的热心人的帮忙，我找到一个满意的地方。在谈租金时，我提出，我的资助不多，能不能降低些租金。不想，房东却说：“如果你嫌贵，何必不找一个便宜的地方。”我向他说明，自己来自中国，出来不易，想离学校近点，这样可以方便到图书馆，多读些书。房东是一位老华人，小时候来美国，已经七十岁了。他说：房租是不能降的，这是原则，因为别人租也是这样，我要向政府报告我的收入，要纳税，要报告房租价格，租金价格有规定。我看降价无望，就想离开，另寻合适的地方。
也许我的一席话感动了他。不料他说，那就住下吧。可是每月你交的房租不能变。你按价交房租，我每月给你300美元的支票。这个钱与房租没有关系，是我帮助你的。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安排。按我的惯性思维，这不就是降了房租吗，何必多此一举？我想，反正我的实际开支降下来了，可以承受。就这样，我住下了。第一个月，我在月中按时通过银行交房租，过了几天，我收到他给我的支票，他在我的信箱里放了一个信封，里面有300美元的支票，这样，一直到我离开那个房子，月月都是这样。
在第一次收到支票后，我见到他，说谢谢对我的照顾。他说，今后不要提这件事了，这是说好了的，是我愿意做的。后来熟悉了，常与他聊天。我记忆深刻的是他关于则与德的说法。他说，一个人活在世上，要紧的是两条：一是守则，另一是守德。守则就是要遵守法律，遵守规定，这不需要别人去管，自己就该做，因为它们都写得清清楚楚。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不能没有法规，有了法规就必须遵守，如果有了法规大家都不遵守，那样社会就乱了。从一个人来说，如果不守则，心里也不踏实，不守则，迟早要出事。守德是人的本分，没有了德也就没法做人。守德是自己心灵的东西，就是不做坏事，做好事，做好事可以用钱，也可以用心，好事什么人都可以做，好事无所谓大小。再说，守则也是有德，一个不守则的人，要做好事，去显示德行，那也是假的。
他的话很深刻，即便离开了那里，我也记忆在心。
我在想，人是家庭的人，社会的人，在全球化时代，还是国际的人。人不是个人，是群体，因此，家庭、社会、国家以及国际都有规，这是为了保持秩序，没有了秩序，无论是家庭、社会，还是国家、国际就会乱了套，个人也就无法生活得好。因此，循规蹈矩是人生的必修课。事实上，守则也是德，个人守则，社会、国家、国际也就有序。当然，德是道德、品德，含义很广。简单地说，是做好事，不做坏事，至于宽德，那就是凭自己来衡量了。就像老先生，没有人要他那样做，做了也不求回报，他认为应该帮我一把，那是他的德行。
几年以后，我再去哈佛，希望重温故地，看看老先生，可惜，他已经故去了。呜呼，人已仙逝，话语犹在耳际。
老挝：这样的日子挺好
老挝是我们的邻国，按照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来衡量，是一个很不发达的国家，人均GDP非常之低，是国际上认定的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没去之前，凭想象，一般都会认为，这样一个穷国，城市肯定是脏兮兮的，人们穿的会破破烂烂，恐怕街上找个像样的餐馆也不那么容易。
可是当真到了老挝，却发现情况并不是那样。我还记得第一次到老挝是因为工作考察，几个人一起去的。一到老挝首都万象，刚住进旅馆，放下东西，就迫不及待地走到大街上看个究竟。
万象城市不大，市区人口才十几万人，但历史悠久，历经了两千多年的沧桑。我们看到，市区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街道非常干净，道旁绿树成荫，自然，空气也就非常清新。看到这一切，对比北京拥挤喧闹的大街，严重污染的空气，我们中的几个人都不由得感慨：搞什么“现代化”，这不挺好嘛！
晚上，尽管街道的灯光没有那么刺眼，但是，街两旁一个个打扫得干干净净，挂着彩灯的小餐馆，为夜色增添了宁静且浪漫的生活气息。主人为我们一行几人安排了一个特殊的欢迎晚餐：请来了当地的老者，领着一群百姓，每个人都带着鲜花编成的花环，席地而坐，为我们祈祷。老挝人笃信佛教，祈祷是在虔诚的气氛中进行的，老者走到每一个客人的身边，念佛祝福。我们虽然不是佛教徒，但也受到气氛的感染，双手合十，闭目静思。祈祷之后，老者领着大伙就离去了，晚餐才开始。据介绍，老者和其他人就是住在附近的普通居民，因为老中关系好，听说北京的人来了，都过来为来自中国的客人祝福。我心里想，在现在这个商品化的世界上，这是多么难得的、真切的情谊啊!
老挝的古都琅勃拉邦市是一座山清水秀的城市，整个城市依山傍水，只有五万多人。挺拔的槟榔树、椰子树，富丽堂皇的皇宫建筑，金碧辉煌的佛寺，还有宽阔的湄公河……真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琅勃拉邦没有大工厂，只有家庭手工业作坊，这里的金银器装饰品非常出名，前店后厂，手工制作的商品非常精致。城区里，不时看到三三两两金发碧眼的欧洲美女逛街，也有悠闲地坐在树荫下聊天的情侣，躺在草地上安详看书的老年夫妇。据介绍，他们多是法国人，来这里度假。老挝曾是法国的殖民地，据说，法国人非常喜欢这里宁静的生活气息。
访问老挝的农村，我们看到，农民确实不富裕，大多家里没有什么现代化的东西，摆设很简单，但是，家家都收拾得很整齐。村民们以他们那独有的淳朴、憨厚来接待我们这些来自异国他乡的访客。老挝是一个佛教国家，人们信奉小乘佛教，男性一生中必须剃度出家一次。也许是信奉佛教的缘故，老挝人心气平和，爱护自然，对物质生活看得比较淡薄，追求的是心灵的安慰和对未来的托付。因此，到了这个国家，你会感受到一种平静得让人净化的环境气氛。
在老挝，我们一起出访的几个人都有很多触动，大家也少不了与中国对比，大家有一个共识：沿袭西方工业化的模式实现中国的现代化，这条路看来不能走。改革开放后，我们国家的发展的确太快了，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但是，我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们引来了外资，开拓了国际市场，生产出了多得数不清的东西，成了世界加工厂。然而，水、空气都被严重污染了，物欲主义的宣扬，逼迫人们为挣钱拼命地工作，买房子、买汽车、孩子上好学校等等，鬼使神差似地没完没了的奔波、忙碌，生活的幸福指数反而降低了。
好在，我们开始反思，开始认识到这种模式的不可持续性，下决心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但是，也要认识到，要让一辆疾驰的快车转弯，那是有风险的，要好好操作，有把握才行。
（摘自《我的世界观》，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5月版，定价：4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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