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小刀,原名万仁平,生于1982年,湖北孝感人,民工。 曾就读于孝感学院。为了生存,流浪漂泊于各个城市和农村之间,从事着各种各样的工作。虽然清贫拮据,但从未放弃过对文学的执著追求。2009年,因连续发表数篇炮轰“城里人”的系列文章意外走红。
(一)
他仍然记得母亲的话,劳动节是需要劳动的节日。
那是1990年,他念小学一年级。那时候他总想着玩,很多年后才给那时的他找到借口:玩,是孩子的天性。
这个道理,母亲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那时候母亲说,地里的活还没干完,种子不播下去,来年你吃什么,穿什么,拿什么去交学费?
那不是一个8岁的孩子思考的问题。他思考的是,他要去滚铁环,或者跟其他孩子玩弹球,再或者去拍纸片。在那些游戏中,他才懂得什么是快乐。
于是,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哭叫着不愿意随母亲去地里。他说,劳动节学校放假,是让我们玩的。母亲就说起了开篇那句话。但他不听。母亲说,地边有映山红,有兰花。他不听,他在地上打滚。
最终,母亲拧着他的耳朵,一起去地里。
(二)
一转眼,那个孩子长大了,在县城念高三,为了备战高考,五一学校并未放假。
他忽然想起母亲,才过去几年,母亲就开始衰老?骨质增生,风湿病。医生说,劳累过度,你母亲已不能再干繁重的体力活。他曾打电话让在城里打工的父亲回家,然而母亲并不许可。母亲说,你上大学,拿什么做学费?他说大不了不念大学。
母亲生气了,她想再次拧他的耳朵。然而发现她儿子长高了,她必须将手举得老高,才能够着儿子的耳朵。
他想起这些,无心复习。他想回家帮母亲播种,他怀念起家乡的映山红、兰花。他向老师请假,恳求再三。老师终于摇着头,同意了,并嘱他早日归校。
一大清早他便来到县城的汽车站,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又走了三个多小时的山路,晌午时分,才回到他的村庄。他看到很多即将凋败的映山红,苍白的花瓣让他想起母亲的脸。幸好还有兰花,清幽的香气,给他和那些忙碌的农民一丝安慰。
母亲看到他,还是很高兴的,他这才发现母亲眼底无尽的温存。他扛着锄头,提起剩下的一些种子,随母亲回家,做午饭。午饭很丰盛,有腊肉有风鱼还有蒸鸡蛋外加一盘青菜。这些都是他爱吃的。
吃完饭,母亲问,学校又要交多少钱?生活费还差多少?母亲以为学校又要交钱了。
他说,我不是回来拿钱的,是回来帮家里干活的。
母亲的脸一下子阴云密布:下个月就高考了,你不好好复习,要你干什么活?!快回学校去!
他不愿意。他说把活干完了再去学校。
母亲这次没再想拧他的耳朵,她知道够不着。她拿着扫帚把儿子赶回了学校。
(三)
大学的劳动节,学校放7天假。
家境好的同学结伴旅游,家境差的去找一些零工。他做了几份家教。“五一”那天,他的学生和家人一起出门旅游去了,难得清闲。他想起父亲在不远的一座城市打工,于是决定去看望父亲。
父亲在工地干活,他知道地址,想给父亲一个惊喜。他到了那座城市,买了张地图,问了很多人,坐了很多站公交车,直到天黑,才摸进父亲的工棚。很多光着膀子的民工,在工棚里打牌下棋,还有的光着身子在洗澡。
然而父亲并不在工棚。工友说他父亲出去捡易拉罐去了。
在哪儿?工地外面的滨河公园。
他沿着河边寻找父亲。昏暗的路灯下,一个人低着头提着水泥袋徘徊着,他感觉似曾相识,很可能是父亲。他喊了一声:爸爸。
他转过头,揉了揉眼睛,竟然真是他儿子。
父亲提着水泥袋,跟他一起坐在一张石凳上,寒暄了几句。
他说,爸,白天累了一天,在工棚休息一下嘛,怎么还跑出来捡易拉罐?我在学校做了几份家教,赚生活费不成问题。你不用这么辛苦的。
父亲说,今天劳动节,工地放假了。以前不放假的,不晓得怎么搞的,今年放假了。要是不放假,晚上我就不出来捡这些东西了。父亲抖了抖水泥袋,唠唠叨叨地说着。
放假也好啊,休息一下嘛。
休息又没得工钱,哪个愿意休息!父亲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看,这有三十多块钱呢,就是白天捡这些东西卖的钱。父亲再次抖了抖手中的水泥袋,里面传出易拉罐清脆的响声。
第二天,他坐在回学校的汽车上,数着父亲卖易拉罐挣的零钱,泪流满面。
(摘自《一个民工的江湖》,电子工业出版社2011年1月版,定价:2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