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文:
至于做家事,是这样的,我们家一共6口人,父母亲,我,以及妹妹天心一家三口住在加盖的楼上。我们沿袭了从前的惯性和后来的不成文规定,母亲仍是管一日三餐和喂狗猫,天心大致负责洗碗洗衣,我则扫地擦桌椅管整洁。吃食事大,母亲仍是很倒霉地做最多的家事。
早晨我坐在沙发上看报时,常看见母亲打开冰箱苦恼自语:“今天吃什么呢?”或忽然咆哮起来:“烦死了烦死了,不知道要弄什么吃的。”或郑重哀告说:“你们想吃什么最好点菜,我已经变不出东西了。”或大太阳底下一脸红通通,活像脑充血似地推着篮车进门,把菜各自放进冰箱归档,一边懊丧埋怨:“下去买个菜一上午又泡汤了。”
因为若不买菜,母亲就可以抢到一两个小时在书桌前坐下,译上一段井上靖的《孔子》。而我只不过是做了一小部分家事,已每每被这种耗时的、既重复又看不出任何成果的劳动所激怒——想想,才清干净的烟灰缸不久又烟尸成堆,今天扫过的地明天依然脏,且很倒霉做事彻底些的话,就会把电话机和桌柜搬开,为了清扫谁也看不到的背后的积灰。
一名专业主妇固然如此包办全部的家事,一名职业妇女却也无法像她的男同事那样拥有家事豁免权。双薪家庭,但家事,还是很倒霉的女人在做。
无报酬的家庭工作,有人称之为“无止尽的原始累积”。也就是说,资本主义除了由商业生产获取利润所得的累积之外,还要加上诸如妇女这种非商业性生产的基本累积。据一份对今日跨国公司干部的配偶所做的研究报告,妇女这种没有报酬的角色相当于一个高薪的业务经理。
我无意提出威胁,只是敬告各位父老兄弟,基于各位切身的利益,请以公义平等互爱之方便法门善待你们的姐妹同胞。若不,嘿嘿,恐怕到时候你们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朱天衣:
除了每周要分12个小时给孩子们上作文课外,我应当算是个全职家庭主妇。两人世界的小家庭,该是最简洁不过的,可是我总有能耐使家事变得异常繁复芜杂。
多养了几条狗儿固然是造成家中混乱的原因,追根究底真正的祸首是一个懒字。我一直很钦羡每天固定花两个小时整理家务的同胞妇女,家事于我,实难以例行公事待之。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天中最宝贵的时光,读读报、涂涂鸦也就过去了,炎炎午后躲在冷气房里看杂志、逗弄小狗、喝下午茶,一转眼又到了晚饭时间,似乎是没见过人天黑了才清理打扫房间的,所以一天虽有24小时,我竟找不出例行清洁时间(这当然是懒人借口)。
要逼使我动手整家,有两大因素,一是客人上门,二是家已乱得连懒人也看不过去。那种每隔一周、半个月的惊心动魄大扫除,挥汗淋漓、一气呵成的痛快,也较符合我的脾胃。
所幸,除了清扫工作不时得赖革命精神发挥方得以完成,一日三餐的烹制我倒是很能依进度一一完成。再热的天,我都乐于窝在厨房里烹调一道道自以为美味可口的菜肴。
虽然很早以前我即领悟赞美是有真也有伪的,但每当吃饱饭,我的另一半拍拍他那日渐扩张的肚围并且面带满足的笑容时,我是很心甘情愿地在另一个太阳升起的日子里,在同一张餐桌上,摆出不同于昨日的菜肴。
同样的,当来家的客人酒足饭饱,礼貌性地向女主人发出赞美之词,我总是照单全收,并相信其中并无丝毫违心之论,这份大信,使得我整日出入厨房并乐此不疲。
(摘自《下午茶话题》,龙门书局2010年8月版,定价: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