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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0年10月01日 星期五

    我所知的老北大出版组(部)

    白化文 《 书摘 》( 2010年10月01日)

        1945年抗战胜利后,我家移居东城翠花胡同8号,斜对门16号是北大文科研究所,距离北大一院与三院也都不到半里地。先母自北城南锣鼓巷板厂胡同迁居来此,目的明确,即希望我们兄弟亲近北大,在外面先受点熏陶,以便将来入北大求学。先母鼓励我读文科,说:“你身体不太强壮,想象力不如理解力,笔头儿也慢,可以往古的方面发展,争取将来在大学里教书。让你弟弟读理科吧。”后来,按先母的预期,我们兄弟均出身北大,一文一理,也都取得高级职称,我也凑合着在北大教书了。但这些都是后话,先母弃世时完全看不到这样的前景。她是带着深深的遗憾离世的。人子之痛,曷其有极!

        且说,我按先母的安排,先熟悉北大。北大那时仍贯彻蔡元培校长的办学思想,门户开放,出入无阻。我常去我家斜对门文科研究所,认识了门房和一位整理明清档案的于先生。也去红楼和北楼,听过几次课,特别是听讲座。到1950年我进北大,已经很熟悉门径啦。

        红楼历来是北大的象征,矗立于一院之前,正对南门大门口。大门内侧,东西各有平顶房一大间(各分为里外间),西为传达室,东为出版部(组)售书处。

        售书处内有一大柜台,内外置有大书架几个,堆有数十年积存的各种北大自印讲义。有钉成一本一本的,也有散页。奇特之处,在于散页可以自己挑选,要哪页均可,按页零售。还有校刊、杂志,哪年出版的全有,散页的也零售。我亲眼所见,1945—1951年,直至“三五反运动”以前,这样的售书情况可说毫无变化。据我判断,大约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起就是这样。对之有时间停滞的感觉。例如,鲁迅先生在北大授课的讲义《中国小说史》(简称“小说史”,不叫《中国小说史略》),我入校时还有散页,不一定能配全。其内容与后来正式出版的不完全一样,似乎是最早的一种稿本。后来正式出版的似乎也有过起码一次增补。那么,这部书最少有三次经修改递增的本子了。我买了几页作纪念,“文革”中惜未留存。

        售书处内备有简要书目,从20世纪30~50年代初,有那么十多种,随意自取,不收费。我原有多种,“文革”中亦散佚。我在1950年见到的较新的书目约较之多一倍,这里面登录的,1950年差不多全有。只是,那著名的“北京大学丛书”中的名作,如《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胡适著,本校讲义本1.20元,卷下从未印出,大概是没有写出来),《欧洲文学史》(周作人著,本校讲义本0.60元,正式出版本0.64元),都下架了。代以老讲义《西洋伦理学史》、《伦理学根本问题》。此二书均为哲学系老教授杨昌济所著。杨老先生粹然君子,当时在北大极有威信。1918年10月,举荐毛泽东进北大图书馆,经李大钊主任同意,任报刊管理员。杨老先生于1919年1月17曰在德国医院逝世。蔡元培、胡适、马寅初等先生为之理丧。此后多年阒其无闻。这次又摆出泛黄的旧书,我很久以后才恍然大悟其中奥秘,也就很佩服出版部诸执事的揣摩功夫了。

        我在北大工作多年后,接触到一些书刊与档案材料,综合所得,简述院校调整前的北大出版部(组)情况如下:

        最早的北大讲义,由图书馆属下的“收发讲义室”负责印刷、管理、分发等事宜。1918年3月,校方公布:“本校印刷品日渐增加,现特改‘收发讲义室’,为‘出版部’,仍隶属于图书馆。以李振彝为该部事务员。”实际上只是改换名称,表示校方重视而已。工作人员只有一人,隶属不变。可这究竟是新的开端,说明学校重视自己的出版事业了。

        北大的出版事务繁重,断非一人所能了。到1920年,出版部就划分为讲义课、售书课两部门,而且起码有三位职员了。同时开始向商务印书馆订购印刷机器,慢慢地越来越壮大,1929年经由“大学区”阶段恢复为“北京大学”以后,出版部改为出版组,完全脱离图书馆,改由校长直属的秘书处直辖,下设印刷股、讲义股、售书股三股。从此机构定型。后来或称股,或称组,或称部,还是干的那些个事。极盛时代,雇工约百余人,在当时的北京是一个大型印刷发行机构,还承应校外印刷业务。

        拙见以为,1919-1926年,是北大出版部的开创时代;1929-1937年,则是黄金时代。它有哪些业务呢?

        必须首先提出的是,它影印了许多外文的大学教科书和参考书。当时,中国的许多大学,特别是其中的理科以及工、医、农各科,大量采用外文教科书,并指定外文主要参考书。连一些高中的数理化甚至外国史地,也用英文课本。文科中的外文系科与经济、政治等科,凡与洋人的事情有关的课,必然用外文书。这些书籍价格昂贵,而中国又没有加入国际版权公约,不受约束,所以北大出版部大量翻印,品种繁多,不但供应本校师生,还批发给内地省里的公私立各大学、高中,极受欢迎。“本校之出版品,年来骤形增加。其蓬蓬勃勃之气象,不特为国内之重心,亦为世界所瞩目。”(引用《北京大学日刊》)其中潜台词,您就想一想吧。因树大招风,怕职员们控制不住局势,1933年,校方认为:“出版组在各大学中历史最久,而规模较为宏大、印刷机、石印石各有七八副,均用电气转动。工人近百人。年来影印西文书籍甚多,并承印校外专著,杂作不少。其工作效能极为可观。然内部管理较为散漫……改组出版组,另设出版委员会管理之。”(档案)企图以“教授治组”的方式,从出版书籍的内容方面加以“学术化、规范化”。岂不知,一则,教授们哪有太多时间,开几次会,提点建议也就罢了。二则,职员们的外文书目,包括一部分样书,均系教授(包括校外学术界)提供的。三则,大利所在,“利息巨万”,制止不了。设立此会,对外掩人耳目,平息流言,自己再掩耳盗铃。不过,出版组从此更加暗中运作,对外讳言这些事。因此,到现在,许多人还以为北大出版部专印本校讲义,实则非也。现在讲出版史,商务印书馆自是解放前影印外文书籍的老大哥。它可一直是公开的,有时还取得外国人的同意(如“威伯斯特大字典”之类)。它的这部分书目也公开作广告。北大则比较隐蔽,自己不出公开书目,更不作大量公开广告,因此,有关这方面的情况较少被人提到。那么,外校和外地的人,是如何知道的北大影印了什么外文书呢?原来,有每年出版并更新一次的《北京大学一览》,内容按系科课程排列。每种课程均有简介,后附参考书目,一看便知。实为变相售书目录广告也。

        当然,北大出版部的正经活计,还是以印刷本校书刊为主。它的最大贡献也在这方面。约言之,可从以下几方面看它的成就:

        印刷本校教授的讲义,是一大宗。许多后来的名著,其初稿都以此种形式在北大印刷过。窃以为,这是出版部的光荣,是它为学术作出过巨大贡献的历史上光辉的一面,必须大书特书的。如前引鲁迅、胡适、周作人的三本书,其定本后来均在正式的出版社出版。鲁迅先生的书是中国小说史开山之作,胡适、周作人的书均列入商务的“北京大学丛书”,当时声誉很高。再有,如也列入“北京大学丛书”的,有梁漱溟先生的《印度哲学概论》、《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列入“新潮丛书”的,有蔡元培先生的《蔡孑民先生言行录》;注意:“新潮”是“文艺复兴”的另一种译法,不是我们当代所谓的“新潮”。此外,如刘师培的《中古文学史》,吴梅的《词余讲义》,孟森的《明元清系通纪》,钱玄同的《文字学音篇》,黄节的《诗学》,魏建功的《古音系研究》,等等,后来俱成名著,其发轫均在北大讲义中。但须注意:北大讲义多为其初稿,文物与版本价值超过阅读价值。

        再有北大出版部出版过许多报章杂志。但须注意:这些报章杂志常前后变换出版机构,有时,只有某一段时期是在出版部出版的,不可把功劳全算在出版部的账上。但是,即使非本部出版物,只要是与北大有关的人编辑出版的,售书处也往往乐于代售。本校代表性报刊有:《北京大学日刊》、《北京大学月刊》、《国学季刊》、《社会科学季刊》、《自然科学季刊》,还有《歌谣周刊》等均是。这里要特别提一提《歌谣周刊》。它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通俗文学刊物,地位重要。它又截然分成前后两阶段,二者风格大有不同。前一阶段,主办者是北京大学歌谣研究会,由常惠、顾颉刚、魏建功等负责编辑。1922年12月17日创刊,最早是《北京大学日刊》的赠阅附张,自25期起独立。1925年6月28曰并入《国学门周刊》,就算寿终正寝。这一阶段共出98期(包括周年增刊一本),特点是非常重视搜集民歌,开一代采风的风气。由于25期前为附页赠阅,不受重视,所以现在能凑齐此刊全部者,绝无仅有。第二阶段是1936年4月至1937年6月,胡适任文学院院长时主持复刊。共出53期,因“七七事变”而中止。这一阶段有明显的学院化倾向,注重通俗文学理论研究。抗战胜利后胡适任校长,这一阶段的刊物在售书处摆着。我入校时还有,但不全,我买了一些,“文革”时毁弃。中国书刊的命运向来联结在国家气运的纽带之上,这也是一个小小的例证。

        因教学需要,出版部影印或排印了不少参考书。文科方面,如张炎《词源》,吕天成《曲品》,周德清《中州音韵》,李玉《北词广正谱》,还有崔适的《史记探源》和《春秋复始》等书。更有刘复改编的《十韵汇编》等。影印的字词典有《龙龛手鉴》、《西儒耳目资》等。这些书后来大部分均经别的出版社再加以印行。北大的印本只有历史价值而已。

        北大出版组何时升级为出版部,我没有查到确切史料。估计抗战胜利复校后就升格了。它的实际负责人,大约从20世纪20年代末就是李续祖。他原是图书馆和化学系合聘管仪器的,后来专任出版组以至出版部的主任。他大约生于1890年左右,我入校时,他已年过六十。他的极盛时代也就是出版组的黄金时代,即抗战前那八九年。胜利后复校,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内战越打越大,学生运动一浪高过一浪,他采取紧缩政策,看住摊子吃老本,主要卖剩货罢了,原来的雇工星散。解放后出版部还想有所振作,招来六七个学徒工,只有一名男性,其余全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她们鳔在一起,出入红楼,有的男生就说,这可是北大新景观。好景不长,“三五反”开始,出版部是油水单位,首当其冲。待等1952年院校调整后,别是一番新气象。我也再没有远远地瞻仰李续祖老先生的机会了,估计他退休了。

        (摘自《北大熏习录》,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6月版,定价:3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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