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3日，北京国际教育展上，靠近最里面拐角的一个展位被装饰成热烈的橙红色，背景板上写着大大的” Study&Be happy ”。波兰驻华大使塔德乌什·霍米茨基正拿着话筒介绍波兰的留学优势，并一再向熙熙嚷嚷的人群发出“加入我们”的邀请，但驻足围观的学生和家长并不算多。
波兰对中国自费留学市场的努力始于2006 年，7年后，中国赴波留学人数由200增至500，相对于2012年中国39.96万的出国留学总人数，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霍米茨基希望5年后这一数字会变成5000甚至10000人。不过这也许有点困难，除了中波的政治因素影响，波兰留学还需要更努力地进行市场推广，包装出更多吸引人的卖点。让中国学生熟悉波兰则是第一步。
被市场忽视的波兰留学计划
波兰自费留学市场对中国开放较晚，2004年4月加入欧盟区后，波兰政府开始大力推行教育国际化，直至2006年下半年，为了吸引中国自费留学生，才推出“波兰留学计划”。此前，中波的教育交流几乎都是政府层面的公费模式——据教育部留学基金管理委员会项目合作与咨询部主任力洪介绍，按照协议，中波两国每年互派35名公派留学生。彼时的波兰驻华大使克日什托夫·舒姆斯基——霍米茨基的前任——在介绍波兰留学计划时说，波兰的中国留学生实在太少了，只有200人，且都是公费留学生，他希望未来在波兰的中国留学生人数能够翻10倍。他的愿望没有实现，2008年在接受采访时，他没有透露具体的赴波中国留学生人数，只是不无遗憾地表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得到让我们满意的成果。”
2009年10月，塔德乌什·霍米茨基接棒舒姆斯基成为新任波兰驻华大使，他的工作重心之一就是推广波兰的文化和教育。霍米茨基非常尽职尽责，他在各种公开场合都不忘宣传波兰教育的魅力，但同前任一样，这项工作开展得很艰难。波兰多所高校中方授权人崔女士介绍道， 2013年当年，波兰大使馆在册中国留学生为500人左右。这一数字不仅让波兰人感到尴尬，甚至有点委屈。要知道，在她的邻国乌克兰，中国学生已经是第二大留学生团体，2012至2013学年，来自145个国家的61000多名外国留学生在乌克兰求学，其中中国留学生4256人。波兰与乌克兰的教育水平相差并不多，据UNIVERSITAS21国际网络研究显示，在2012 年全国高等教育系统U21中，乌克兰在48个具有优质教育的国家中排名第25位，波兰排在第27位。
这并不代表波兰留学没有吸引力，实际上，波兰的留学生在加入欧盟后增长迅速。2006年，波兰共有9000名国际学生，现在，100多个国家的近三万名国际学生在波兰深造，霍米茨基不无自豪地告诉《留学》记者。
政治先行背景下的中波留学
波兰留学计划在中国的曲折，很大程度上源于中国80后、90后学生对波兰这一国家的陌生，而非仅仅对波兰高校的不了解。这与中波两国的政治关系，密切相关。
80后、90后的中国学生对于波兰的认识往往局限于限于教科书中的哥白尼、肖邦、居里夫人以及首都华沙，文艺青年们或许还会知道199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实际上，新中国在成立之初，曾与波兰有过一段蜜月期。波兰是最早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之一，并且积极帮助中国建立国际地位，在早期西方国家孤立中国时，波兰仍然不断向中国引进机械、专家等其他服务。在隐蔽的历史中，波兰在华沙促成了135次中国与美国官员的秘密会见，在中美建交中功不可没。曾经，中国最早的进口轿车是华沙牌的。中波轮船公司是60年前中波关系非同寻常的另一个例证，它是新中国第一个中外合资公司，建于1951年，至今运行良好。蜜月期的中波教育交流也非常密切。霍米茨基说，中波互派留学生始于上世纪50年代，当时中国逐步开放，越来越多的波兰学生来到中国，50年代到60年代之间，中国学生也开始去波兰学习。
但到了60年代末，随着中苏关系的紧张，当时同为社会主义阵营一员的波兰，与新中国的关系也走向低谷。在谈及这段历史时，霍米茨基谨慎地用了“两国关系开始重新调整”来描述，并说从那时起，中波的教育交流开始出现下降的趋势。
80年代，中波关系逐渐恢复，走向正常化，1988年，两国再次启动互派留学生进修生机制。1989年，波兰最早在东欧国家中实行激进的经济改革方案，也就是“休克疗法”，并经历了最短的经济衰退期，三年后即成为中东欧最早实现经济恢复增长的国家，成为经济史的一个奇迹。专注于国内经济的波兰并没有把国际化教育作为关注的重点。从九十年代至二十一世纪伊始的几年，中波的留学互动一直局限于公派。
虽然两国间的经济贸易合作不断升级，2001年波兰也已成为中国在中东欧地区最大的贸易伙伴，中波关系却一直不温不火。波兰对于中国年青一代的学子们来说，显得有些遥远。
2000年，当代中国最大的出国潮初露端倪，英国、澳大利亚这些教育产业化国家受益于中国留学中介机构的大力推广，迅速成为热门的留学国家；而美国在大开国门之后，因其一流的教育实力成为中国学生最青睐的留学目的地国。此时，波兰正在为加入欧盟努力。2004年中波两国教育部签署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和波兰共和国国民教育与体育部部长2004－2006年教育合作协议》，但一直保持互派公派留学生的策略，等2006年正式向中国开放自费留学时，已经错失了进军中国留学市场的先机。
2008年，成功举办了北京奥运会的国人信心满涨，中国留学人数井喷，德国、西班牙、俄罗斯等小语种国家和北欧国家纷纷制定对华教育推广政策，争抢这块最大的国际生源蛋糕。同年，时任波兰总统卡钦斯基发表抵制北京奥运会的言论，并且于12月会见达赖，引起中方强烈不满。而波兰加入欧盟后，在国防和安全上对美国的倚重以及重大国际问题上的亲美举动，让许多中国网友误以为波兰国内存在反华情绪。中波关系再次遭遇波折，波兰也再次错失进军中国自费留学市场的最佳时期。
当塔德乌什·霍米茨基2009年10月成为新任波兰驻华大使时，面临的首要问题是消除中国人民对波兰的误解。这位头发花白，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头在接受采访时一再强调中波两国源远流长的友好外交关系和经贸互动，当网友提到波兰是最早承认新中国的国家之一时，霍米茨基对还有人记得这段历史表示了感激。他说，波兰国内并不存在反华情绪，他会和大使馆同仁一起努力消除这种偏见。不过他也坦承，“今天中波关系相较于我们良好的历史有点不太相符。”
“快乐波兰”改善波中关系
2010年，波兰以一种悲壮的形式重回中国大众的视野。2010年4月10日，在赶赴“卡廷事件”纪念活动的路上，载满包括卡钦斯基在内的波兰政要的总统专机在俄罗斯坠毁。波兰猝不及防地失去了自己的总统、参、众两院的副议长、国家安全局局长、海陆空司令、安全部和外交部副部长等9 6名社会精英。一时间，“悲情波兰”占满了全世界媒体的各大头版，并被历数各种“悲情”历史，比如从世界版图消失一百余年的亡国史，比如二战期间华沙被夷为平地的惨烈。
但波兰再一次以她的不屈震惊世界，经历意外的灾难后，国内政治运转正常，正如二战后在废墟上重建了美丽的华沙一样。或许经历过太多苦难，现在的波兰人更看重快乐平淡的日常生活，他们打出“快乐波兰“的口号，这也是波兰推广本国国际化教育时的口号。
新一届的总统班底试图修复与中国的关系，采取政府牵头，经济、文化、教育交流并进的策略。2011年12月，波兰总统科莫罗夫斯基访问中国，与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签署联合声明，将两国关系上升为战略伙伴关系，并且签署了在高等教育领域的合作协定。12月20日，波兰共和国总统布罗尼斯瓦夫·科莫罗夫斯基、波兰科学和高等教育部部长库德雷茨卡出席了由中国教育部与波兰科学和高等教育部共同主办的“中波大学校长论坛”，波兰总统还特地与中国教育部副部长郝平一起为北京外国语大学波兰研究中心揭牌。14年来波兰首位元首对中国的国事访问中，教育被摆到了重要的位置，波兰以最高规格的外交礼仪显示出对中国教育市场的最大诚意，这被视为中波教育有望取得实质性进展的里程碑。
2012年4月，温家宝对波兰展开国事访问，这是中国总理25年来第一次访问波兰。其中最重要的成果是，访问期间，中国总理和波兰及其他15个欧洲国家总理的华沙峰会。峰会期间，时任总理的温家宝宣布了促进与中东欧国家友好合作的十二项举措 ，包括设立总额100亿美元的专项贷款和首期募集目标为５亿美元的投资合作基金。教育方面，在未来５年向中东欧16国提供5000个奖学金名额，邀请1000名学生来中国研修汉语，派出1000名学生与学者赴中东欧国家学习交流。
为了落实“中国关于促进与中东欧国家友好合作的12项举措”，2013年6月27日—29日，首届“中国— —中东欧国家教育政策对话”在重庆召开，并就促进学历互认达成共识。
波兰驻华大使霍米茨基介绍说，中波两国互派的公费留学生已经增至50名，中国政府也提供了高达5000美元的奖学金鼓励本国学生到波兰留学。在2012年第二届中波大学校长论坛上，多所波兰大学校长与中国的教育部长共同探讨了两国之间高等教育方面的交流与合作，增加了中国学生赴波兰留学的奖学金的数量。
波兰留学在华艰难开拓
中波外交的升温并没有使赴波兰中国学生大幅增加。波兰将对中国的教育推广重心放在了院校合作上，崔女士是波兰多所大学的中方授权人。崔女士认为，波兰的整体教育水准很高，与目前的留学生数量并不匹配，究其原因，除了政治因素，还在于波兰政府和院校不知道怎么向中国学生推销自己。
即使波兰驻华大使对中国的了解也算不上精通。霍米茨基第一次来中国是在20年前，“当时的中国当然和现在很不一样”，20年后的中国让他震惊，北京的九百万辆自行车变成了九百万辆汽车是他看到的最大的外在变化，内在的变化则更多。霍米茨基曾做过驻韩国大使，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文化冲击，不过中波两国的差异体现在他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在工作中，在交谈和谈判方式上，在理解不同事物的方式上，甚至在欣赏音乐的口味和饮食上。对霍米茨基来说，中国变化实在太快，是个迷人而又繁忙的国家，他半开玩笑半带抱怨地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最劳累的大使，因为中国这么大，（中国社会）变化又这么迅速，这就要求我和我的同事们在工作上花费大量的精力，我们一直都很忙！。”
霍米茨基忙碌的工作之一就是不厌其烦地在中国各地介绍波兰教育的优势，他认为波兰教育质优价廉，提供英语课，中国学生可以选择工程、经济、艺术和医学，且与波兰学生享受同等待遇。最大的卖点是在波兰学习一两年后可以申请欧盟区的其他的国家，学历被欧洲广泛认可。
霍米茨基很清楚中国的许多中产家庭更青睐美英加澳这些学校排名更高的国家，而富裕家庭很少在乎费用，他们不惜代价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世界最优秀的大学里读书。看起来，波兰留学对中国工薪家庭更有吸引力。
但问题是，即使工薪家庭，也更愿意就读排名好一点的大学，起码是被中国人熟悉的。波兰大学的教育质量很高，在世界大排名中的表现却不佳——在最新的2013-2014TIMES世界大学排名中，波兰只有一所华沙大学进入301-350的区间。尽管排名并不能完全反映大学的实力，所获捐款、地理位置、论文引用量等等都是衡量大学好坏的因素，但在最看重大学排名的中国，这种不公却会演变成最大的劣势。
此外，在波兰乃至整个欧洲声名卓著的名校，比如克拉科夫雅盖隆大学、罗兹大学、波兹南密茨凯维奇大学、托伦哥白尼大学、华沙工业学院、佛罗茨瓦夫大学、华沙社会人文大学，在中国鲜有人熟识。
跟波兰留学具有重合卖点的俄罗斯，近年来也在主打高性价比的招牌，并且强调自己的教学质量。在问及是否认为俄罗斯是波兰在中国留学市场中的竞争对手时，霍米茨基这样反问道：“俄罗斯说自己好，他们到底好在哪儿呢？我们是欧盟国家，选择了波兰就等于选择了欧洲，你可以体验更多的文化。”
不可否认的一个事实是，俄罗斯大学的世界排名更高一些，而中俄关系更为微妙，前苏联一度是中国最主要的留学目的地国。俄罗斯对中国留学市场野心勃勃，积极与中国留学中介机构合作，开展多种市场活动，高调地表示想要更多的中国留学生，2020年，他们希望赴俄中国留学生能达到10万。
波兰相比之下低调得多，目前他们刚刚与中国的一家留学中介合作，霍米茨基表示对中国的留学中介公司所知不多。中国的几大留学中介公司的官网上都明确显示有俄罗斯、乌克兰等国家的留学业务，却极少能看到波兰留学的业务，此项业务往往被笼统地打包进留学中介公司的“欧洲部”。
波兰的麻烦不止如此。“波兰，欧洲的第一站”，是自2006年起，波兰留学使用的卖点之一。但东欧的其他国家有后来居上之势。同样在2004年加入欧盟区的爱沙尼亚已连续四年现身北京和上海的教育展，也在推介英语课程，学费和波兰差不多，为吸引国际学生，2013 年爱沙尼亚政府通过了新法案，允许国际学生毕业后延期居留6 个月以便于找工作，从今年开始，大多数硕士课程将免收学费，并且增加了各类奖学金。
等待春天的波兰留学
波兰把与中国高校合作办学当做突破口。2013年10月，郑州大学与波兰罗兹大学合作举办经济学专业本科教育项目，也即“2+2”模式，这种教学结构可以让学生获得两个大学经济专业的毕业证书。 学生们会现在郑州大学学习两年，而后转到波兰罗兹大学继续两年的学时。罗兹大学是目前第一所参与这种模式的波兰大学。
波兰高校中方授权人崔女士介绍说，其他波兰高校也在积极与河南工业大学、航空工业管理学院、沧州职业技术学院等中国高校建立不同形式的合作关系，通过合作项目去波兰留学的比例会越来越高。不过她不认为波兰只对二三线城市的学生具有吸引力，“这是为了满足不同层次学校的需要”。
崔女士认为，波兰留学的优势没有被充分展示，也不够直观。比如学费低廉，每年只需要2000 - 6000欧元，相当于不到4万元人民币，她见过中国留学生最低的学费是每年1. 2万元人民币，和国内大学收费差不多（平均1 . 5万-3. 5万元人民币之间）。在波兰留学的生活费则与国内一线城市差不多，每年2万元人民币左右，之前波兰大使介绍的5000欧已经是是相当高的生活水准了。另外，学生毕业后如果能在波兰找到工作，不需要回国更换工作签证；而中波贸易的发展，将会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在崔女士看来，这些优势，都没有被充分提及。
即使波兰大力开展市场活动，中国学生接受波兰院校也需要一个过程，想达到波兰预期的中国留学生人数，崔女士觉得并不容易，“还需要挺长时间，有很长的路要走。”
尽管艰难，波兰驻华大使霍米茨基显得很有信心，毕竟中波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经济往来越来越频繁。“渝新欧”国际铁路货运班列的开通让他振奋；上个月，第一家中国企业在华沙股票交易所上市。明年，波兰将到中国更多的城市参加教育展。
霍米茨基也有不得不努力推广本国教育的理由，因为波兰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更重要的是，不断地推进人文交流有利于两国达成更多共识，这是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的最好方法。
“我个人认为这些在波兰学习的中国学生才是推动中波关系的真正大使，因为我过几年可能就会卸任，但是他们在波兰学习过，他们会用一生的时间在他们所从事的各行各业来推进中国和波兰的交流。” 霍米茨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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