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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观潮】
《疯狂动物城2》时隔九年回归，中国票房一路飙升，已突破39亿元，观众评价“值回票价”；《阿凡达：火与烬》上映后口碑却不及预期，豆瓣7.6分创下系列新低。在动画产业的迭代浪潮中，我们见证了一个个IP的崛起与沉寂。这一分野不仅决定了IP商业价值的高低，更决定了它能否与观众建立持久的情感连接。而决定成败的关键，往往在于创作者对动画IP本质的认知。
依托系统化运营构建的“文化生命体”
动画IP，以标志性角色为情感入口，通往可供无限探索的文化宇宙。本质上，它是依托系统化运营构建的“文化生命体”，其生命力源于故事世界建构、价值理念、叙事方法等共同奠基的原创内容体系。一个真正具有生命力的动画IP，往往具备三重特质：能穿透文化壁垒，探讨人性与成长的永恒话题；可延展的故事世界、深刻的人文关怀与丰满的人物成长弧线；持续的创新潜能，不断与时代对话，与观众共同成长。
动画之所以需要也适合走向IP化，是由其区别于真人影视的创作属性决定的。它在视觉风格、角色设定和世界构建上具有更强的可控性、延续性与符号化潜力。这为IP长期运营提供了天然土壤，使其能突破单个作品的局限，实现从“文化产品”到“文化资产”的跃迁，在多个维度释放其独特价值。在时间维度上，凭借动画角色与故事世界的高度一致性，构建与代际观众长久相伴的情感联结；在商业维度上，依托高度风格化的视觉元素与角色形象，更顺畅地延伸至游戏、衍生品、实景娱乐等跨媒介领域；在竞争维度上，通过鲜明的美学标识和深入人心的角色符号，构筑起基于文化认同的差异化壁垒。对于动画而言，IP化不仅是其从短期爆款跃升为常青符号的关键转折，更是充分发挥其媒介特质、实现可持续价值创造的有效路径。
然而，通往常青的道路往往充满艰难曲折。纵观全球，动画IP开发面临各种困境，其症结大多在于根深蒂固的产品思维。这导致许多IP在获得市场初步认可后，便迅速被成功的模式束缚，陷入不断自我重复的创作泥潭。例如《秦时明月》系列，初期以复杂精妙的叙事惊艳观众，后续却渐趋平稳，回归至可预期的叙事框架中，创新势能有所减弱。
受众定位上的自我设限，也是制约IP成长的常见瓶颈。很多片方固守在“低幼向”或“成人向”的单一维度中，这种固化的受众定位无形中为IP筑起了年龄高墙，限制了其生长与破圈的可能。如《蓝猫淘气3000问》等曾成功聚焦儿童知识启蒙的作品，因过于固守初始的受众定位，未能伴随其核心观众群体在认知与情感上同步成长，最终随着这一代观众的年龄增长与心智成熟，逐渐失去了情感黏性，被新的内容取代。
此外，还有一些人在急功近利的心态驱使下，将IP视为可快速榨取的资源。盲目授权、低质衍生、过度曝光，这些短视行为不断侵蚀IP珍贵的情感价值与粉丝信任。这种现象在当下尤为突出。大量IP在短视频等平台被打造为快速变现的“流量快消品”，虽能凭借算法优势短期内成为爆款，却牺牲了构建深层叙事与文化厚度的可能。热度迅速消退后，它们也昙花一现，与“常青”的目标背道而驰。
全龄化，让IP与观众共同成长
在构建可持续运营的IP生态时，如何跨越时间周期、维系并拓展其生命力，成为重要挑战。而全龄化不失为一种有效的破题思路。全龄化要求IP能穿透年龄壁垒，既陪伴初始一代观众成长，又持续吸引下一代年轻观众，用能跨越代际的人类共通情感与永恒命题，为不同人生阶段的观众提供相匹配的审美体验与情感共鸣。
实现全龄化的关键，在于构建分层叙事、打造开放的故事架构与进行系统化运营。其中，分层叙事构成吸引全龄观众的“艺术内核”。这依赖于精密的创作设计，要求作品同时驾驭显性与隐性两条故事线。显性线为“壳”，负责吸引和承载；隐性线为“核”，负责沉淀和回味。《寻梦环游记》的显性线是追梦之旅，隐性线是家族传承与个人情感的冲突，以及记忆与存在的哲学命题。《小猪佩奇》通过简单的儿童社交故事表层，为幼儿提供认知引导，同时在底层巧妙融入对现代家庭育儿观念的幽默呈现，引发成年观众的会心一笑。这种复合架构使同一作品得以与处于不同人生阶段的观众进行对话。
开放的故事架构之所以成为IP持续发展的生态土壤，关键在于它构建了一个具备弹性、可迭代的叙事框架。它不仅为既有角色的深度发展提供空间，更为未来新角色、新关系、新冲突的引入创造自然入口，实现从“故事容器”到“文化容器”的跃升。比如《玩具总动员》，任何玩具都可以成为故事的主角，任何孩子的房间都可以成为新的舞台。正因如此，该系列成功衍生出《光年正传》这类聚焦单一角色的独立作品，从核心设定中自然地生长出新枝，而不显突兀。
系统化运营则是推动IP实现代际传承的时间引擎。它的核心方法有三个，即持续推出系列新作、在不同平台讲故事以及像经营品牌一样长期维护IP形象。其目的是把观众对某部作品的一时好感，转化为跨越多年的情感纽带，让孩子和父母，甚至祖孙之间，都能围绕同一个IP产生共同记忆。首播于2004年的学前动画《小猪佩奇》就是通过持续更新内容、在全球授权商品、开设主题乐园，逐渐从“给小朋友看的动画片”成长为“全家人一起玩”的娱乐品牌。2025年该动画IP又引入“伊微宝宝”的婴儿角色，让已经长大的老粉丝在为人父母后，继续带自己的孩子回到佩奇的世界。三条路径相互促进，共同构成了IP长效价值的“飞轮效应”（即启动静止飞轮需持续施加初始力，随着动能累积，后续维持转动所需外力逐渐减少的现象），实现可持续发展。
垂直深耕，亦可通往经典
全龄化路径为动画IP的长期发展提供了经典模式，但它并非通往常青的唯一可能。在多样的产业生态中，与全龄化并行不悖的，是垂直深耕模式。它专注于服务特定年龄层或兴趣圈层，通过持续为这一群体提供深刻、专业、不断进化的内容，构建不可替代的深度价值。例如，《英雄联盟：双城之战》以电影级视效和严肃的社会议题探讨，深深吸引成人观众；《一人之下》深耕道家文化与当代社会话题的结合点，构建出独具东方魅力的“异人”世界；《雾山五行》倾力营造水墨写意风格的打斗场面，在国风动作领域树立标杆。这些案例与画地为牢、无法与受众共同成长的失败案例形成对比，说明真正的垂直深耕是动态的精进，而非静态的束缚。此外，还存在一种专注于用户特定心智发展阶段的垂直模式，例如《天线宝宝》通过构建安全、可预测的情感启蒙世界，精准服务于婴幼儿心智发展阶段，成为垂直深耕模式中的独特案例。
纵观全球动画产业格局，成功的IP几乎都完成了从追逐短期热度的“产品思维”到培育长效价值的“生命体思维”的根本转变。这一认知，对正处在“国潮崛起”关键阶段的中国动画而言，不仅是发展思路，更是内在要求。所谓“生命体思维”，就是将动画IP视为具有内在成长逻辑与自我迭代能力的有机存在，尊重IP的自然生长节奏，在核心价值稳定的基础上持续注入新的创意养分，使其能够适应不同时代语境、回应不同代际观众的情感需求，并在与社会文化的持续互动中不断焕发新的生命力。这一思维的本质，是以长期主义取代即时收益，以情感联结取代流量变现，以价值沉淀取代热度消耗。
“生命体思维”对产业发展与创作实践意义重大。在方法上，以分层叙事、开放架构与系统化运营为支撑框架；在路径上，则因地制宜，灵活运用全龄化或垂直深耕等具体策略。若能如此，很多中国动画作品就能实现从一时爆款到时代经典的跨越，让根植于中华文化沃土的IP，成为连接历史与未来、沟通中国与世界、温暖人心与时代的坐标。
（作者：曹祎娜，系中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期刊编辑部主任、《世界电影》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