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西湖

  我所住的小城和杭州相距四百多公里，甬台温铁路开通后，车程缩短为两三个小时。已经算不清我和西湖到底见了多少次面——成群结队或孤身一人，我游遍了西湖十景，看遍了西湖四季的涟漪。最难忘的，是2002年夏天的西湖之行。

  那时父亲病日笃，然而大家仍抱着一线希望，决定去杭州或上海的医院再试试。父亲选择去杭州，因为他记得母亲一直有个心愿，想去北京或者杭州。北京是去不了了，但杭州得去。父亲前半生走南闯北，母亲却始终守着家中的那一方院落。对此，父亲心里一直觉得亏欠。这趟杭州之行，我们乐观地将它看作一次全家旅行，仿佛求医问药只是旅途中的一项内容。

  我们乘火车来到杭州，住在医院边上的宾馆。前两天挂号、化验、检查，而后排队看专家门诊。我搀扶着父亲，坐在专家面前。医生看着一张张检验单，问了一遍情况，然后找了个借口让父亲先出去。他说：“你们心里应该很清楚病情了，现在什么都不用做，药也不需要开了，早点回家吧。”虽然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然而当心中的一丝侥幸破灭后，我还是忍不住哭泣。我求医生开药，最起码这药能让父亲看到希望，不至于绝望。我擦干泪，出去结账、取药，大大的一袋。父亲看到药后，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没有人追问结果，大家心照不宣地沉默着。从医院出来，父亲望着灰蓝色的天空说，马上收拾东西，去看西湖。

  恰是微雨蒙蒙，初夏的西湖清新、蓬勃，使人的心情也不由得明朗起来。我和父亲期待着母亲的惊叹，毕竟这是她念叨了几十年的西湖。然而母亲的第一句话是：“这么大的地方你父亲走路会累的。”父亲连忙说不累，看到西湖这么美，病痛都忘了。我说，湖边到处是可坐的椅子，不用担心。母亲的眉头这才稍微舒展开一点，马上问白娘子和许仙相遇的地方在哪里。《白蛇传》是母亲最喜欢的戏曲故事。于是，我们朝着断桥的方向，一路走走停停。那天游人稀落，西湖似乎把所有的热情都给了我们。走累了，父亲和母亲相互搀扶着在湖边的靠椅上坐下。西湖的粼粼波光在他们面前闪烁，充满生机的青草在他们身后铺展，我站在一旁的柳条下，看着这幅画面，心想，如果世间没有病痛，那该多好。

  离开杭城三个月后，父亲撒手人寰。

  此后，在我的心中，夏日的西湖总是没完没了地下着细雨，正如贺铸的那几句词：“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面对西湖的那片波光，眼前就会浮现父母相伴坐在靠椅上的画面。而母亲，再也不去任何地方旅游，在她眼中，那个夏日的西湖已然是人生中最美好的风景。

  （作者：叶晓燕，系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