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自然之美相逢

  【青春如是】  

  凌晨的秦岭深处，晨露还未从叶片上滑落，生态摄影师、陕西省摄影家协会理事张强已经背着数十斤重的摄影器材，跋涉了两个小时。与大自然为伴，确实浪漫，但也是对耐心和毅力的考验。搜索了一上午，张强终于用镜头捕捉到野生大熊猫在秦岭自然保护区觅食的画面。这一瞬，让他奔波的疲累烟消云散。

  人们有多少机会，与这些藏在深山密林的自然之美相逢？生态摄影师，搭建了桥梁。

  “习惯了城市生活，人们与自然的亲密互动已经变得稀缺。”和张强一样，不少热爱生态摄影的青年摄影师将自己定位为“自然之美的搬运工”，用镜头捕捉野生动物的生存细节，记录生态环境的微妙变化，以此弥补人们无法去往“诗与远方”的遗憾。

  当然，这个队伍还有更高的追求——呼吁更多人参与到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环境保护的事业中来。

1.快门有梦：一镜一世界

  与爱看动画片的孩子不同，张强童年记忆里的最美影像，大多出自电视节目《动物世界》。如今，他背着设备，在秦岭深处，把儿时的发现动物、保护动物之梦，付诸现实。

  今年夏天，张强来到陕西省汉中市洋县。“街边树上住着国家保护的鸟呢！”当地老乡闲谈时的一句话，一下抓住了这位摄影师的心。不了解更多信息，但可以推想——汉中，既然是朱鹮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那么老乡们说的保护动物，是不是朱鹮？是人工养的还是自然繁育的？他开始一条街、一条巷地搜寻。

  踏遍洋县街巷，张强在老街香樟树下，发现了正在衔枝筑巢的朱鹮。此后大半个月，他几乎每天清晨5点便守在树下，观察朱鹮。为了避免打扰，他试图到附近居民的家中寻找更隐蔽的拍摄点，但这样的请求屡屡碰壁。最终，他的真诚打动了一户居民，他得以在居民家的窗边静静记录。“筑巢安家细节”“求偶产卵过程”……张强的图像笔记详尽而清晰，在闹市区发现的朱鹮自然生存繁殖全过程，就这样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渐渐地，朱鹮在闹市安家的消息越传越广，不少爱鸟人士和摄影师专程前来、屏息翘首。当地相关部门在树上挂起的“保护朱鹮，请勿惊扰”提示牌、整条街调暗的路灯，都融入了守护珍稀动物的温馨画面。

  2010年，陕西的秦岭迎来了一位背着行囊、做毕业课题的大学生。“一团黑白相间的身影突然闯入视野，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野外的大熊猫。”热爱生态摄影的李彬彬这样说。她举起相机，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按下快门的瞬间，镜头定格了一张清晰生动的影像。这台陪伴她开启传奇之旅的相机，是她父亲自用的相机。“爸爸说出去做课题，多拍点东西留个纪念，没想到它成了我与生物保护影像结缘的起点。”李彬彬说。

  15年的光阴在镜头的开合间悄然流逝。当年青涩的大学生，如今已成为一名高校教师，成为一批批学子走进大自然的领路人。大熊猫、绿孔雀、滇金丝猴、海南长臂猿、天行长臂猿……在开展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的同时，这些动物的珍贵影像，都被李彬彬和学生用相机一一捕捉。他们用镜头记录了自然界的变化，用作品见证了自己的成长。

2.跋山涉水：险境验真心

  宋代王安石曾在《游褒禅山记》中感慨：“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险远”二字，放在生态摄影师的“字典”里，太常见了——精美的摄影作品背后，往往是常人意想不到的艰辛，甚至是危险。

  2017年，张强背起行囊，再一次步入层峦叠嶂、绵延不绝的秦岭，追寻大熊猫的足迹。然而，这一次与国宝的重逢，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形式，让他铭记。

  “当时，我远远地就望到大熊猫的影子。心里压抑不住地激动，不管不顾地往前跑。谁知道，一棵刚被我推开的竹子，‘嗖’的一下又弹了回来。”就是这意外的一瞬间，竹子上的细枝不偏不倚地划伤了张强的眼球。“我眼看着一根竹子划过去，然后视线就开始模糊。紧接而来的就是难以忍受的剧痛。”

  在偏僻的保护区，没有医疗设施。当地村民用毛巾蘸上食盐，敷在张强的眼球上，帮他简单消毒。“还真只有这‘伤口上撒盐’的办法了。”他回忆道，“真怕啊，那是我取景的惯用眼，如果真的留下什么后遗症可怎么办？”带着恐惧，张强度过了漫长一夜。实际上，村民们不知道，这位被同行唤作“铁人”的摄影师，那天在眼睛受伤后，是忍着疼痛完成的拍摄工作。

  有惊无险，这次意外没有给张强留下后遗症。在人迹罕至的野外，极端天气、蛇蚁蚊虫，“潜伏”的危险无处不在。这是每一位摄影师，不得不面对的考验。

  让摄影师刘璐印象最深刻的，是等待的艰辛。大紫胸鹦鹉，是中国9种原生鹦鹉中，体型较大的品种。这种聪明、美丽的鸟，令刘璐深深着迷。然而，对于这种高原精灵，人们一度知之甚少。为了能亲自一睹大紫胸鹦鹉的芳容，刘璐开启了漫长的探寻之旅。这一找就是十几年。

  “影集、画册、网络，能找到的资料我都看过了。看完中国的，看国外的。”那十几年间，刘璐每年都要花几十天穿梭于深山密林。“鸟才不会和你商量。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大海捞针’，太阳晒了、雨也淋了，从早等到晚，裤腿上爬满了蚂蟥，还是连一根鹦鹉毛也看不到！”

  经过长期的户外实践，刘璐发现，大紫胸鹦鹉喜欢以松子为食，借此来补充高寒环境下的能量消耗。终于，在这条线索的帮助下，她在云南与四川交界的深山中，发现了野生大紫胸鹦鹉群落的踪迹。一路追寻，最终在西藏波密，刘璐看到了此生难忘的景象：茂林雪山间，几万只大紫胸鹦鹉振翅腾飞，形成难得一见的“鸟浪”。

  “惊喜，不是人生的常态，它往往出现在漫长岁月的流逝之后。”生态摄影带给了刘璐这样的人生哲学。

3.镜中有义：记录即守护

  2018年6月，刘璐来到大西北拍摄粉红椋鸟。一路追随鸟群，她来到某处高速公路的施工现场。工地上车辆往来、工期正忙，鸟群却一直盘旋在附近的空中。

  为了便利通车，工人炸开山地、修筑边坡。开山取下的碎石，与铺路所需的石料，集中堆积在一起。而粉红椋鸟，正是一种喜欢在岩石缝隙中筑巢育雏的鸟类。这些堆积起来的石块，好巧不巧，成了它们眼中上好的“育婴公寓”。

  “到我发现的时候，不少雏鸟都已破壳。但这些岩石，最后都是要被清理掉的。如若不加以干预，这些幼鸟的命运可想而知。”刘璐回忆道。别看粉红椋鸟个头不大，却有“草原铁甲兵”的称呼。育雏期的粉红椋鸟主要以蝗虫为食，每天需食大量昆虫，对平衡草原生态很重要。

  一念及此，刘璐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联系到了施工方。最终，经过多方努力，工地上的鸟巢与雏鸟都得以保全。此后，在媒体科普的助力下，当地出台了相应的施工办法，为粉红椋鸟的繁育提供了坚实的保障。

  “影像作品不仅可以呈现自然的美，更重要的是，可以记录下自然保护的进程，让一些问题得以被人们看见。”李彬彬介绍，多年前，西南某地区的自然保护区深受过度放牧的困扰，栖息地质量下降，大熊猫的食物竹子受到影响。

  李彬彬的摄影作品，与她的保护研究结合，让过度放牧的结果直观地呈现出来，对保护区产生了很大影响。李彬彬与保护区合作，积极反馈研究的结果，并提供保护建议。最终，保护区采取了措施，放牧活动得到了有效管理。近些年，当地生态得到有效恢复。

  也由此，人们对生态摄影师这个群体有了更全面的了解——他们不只用镜头来记录自然的壮丽、生命的灵动，也在用脚步、用行动，来发现美、揭示美，守护他们所钟爱的地球。

  （本报记者 范天培 殷泽昊 本报通讯员 畅诗瑶）

  本版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