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之后

  今年，走上央视春晚舞台，我仿佛又被镀了一层金。走下舞台，我的心里像卸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实际上，自从接到去春晚的通知，我最大的压力来自我们小区挂着的两条巨大横幅，上面写着：“热烈祝贺王计兵受邀去北京看春晚。”我一直悬着一颗心，担心自己表现不够好，万一无法完成使命，不知如何面对邻居们的期待和热情。五十六年的岁月，让我学会了很多，比如学会了用爱好平衡生活。这些年，“外卖诗人”的标签又不断将我垫高，让大家记住了一个一面送外卖一面写诗的人，却很少有人提及我的写作历程已长达37年，而7年的外卖生活，只是我写作生涯的一小部分。就像前几天，有媒体提问：“你是作家吗？你是诗人吗？”我说：“你最好叫我文学爱好者，这样我就没什么压力，我喜欢轻松地写作，写作让我保持对生活的热情。没有什么比写出好作品更让我开心的事了。”

  在返程的高铁上，爱人一直处在亢奋之中，她对我在春晚上的表现特别满意。尽管我之前一再强调，在我走下春晚之前，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我将登上春晚的消息，但在春晚开播前，她几乎电话通知了所有亲人，提醒别人观看今年春晚，说是有惊喜。我爱人是一个特别务实的人，长期以来，我们家的重大事情，几乎都是由她拍板决定的。比如当年来昆山生活，比如开商店，比如卖房。甚至我送外卖，也是她提的建议。生活重心通常围绕着她的想法展开。而当我被媒体关注，一本本推出自己的诗集之后，她的性格悄然发生了变化，她也曾直白地问我：“当你成名之后，你会变心吗？”问得我心头一紧。一路走来，我们是名副其实的患难夫妻，没想到她也会被名声所累，这让我非常心疼。

  接到上春晚通知后，她又陷入另一种亢奋，她问我：“上完春晚，我们会成为有钱人吗？”我只好和她说：“从前你看低了文学，现在你又看高了文学，文学不是你想象的样子。”我明白，春晚选择我们，并不是因为我们足够出色，而是因为我们足够普通，普通到在人群里，谁也不能轻易把我们甄别出来。我们的社会意义，远高于我们的文学价值。我还告诉她，春晚之后，我们被瞩目的同时，也会被放大，网络对我们的容错率会快速降低，包括生活以及诗歌，瑕疵可能会被放大成裂缝或者伤口，甚至是不可跨越的悬崖。这需要我们放正自己的心态，始终做最真实的自己。只有真实才会让我们活得从容，并享受岁月恩赐于我们的光辉。

  春晚归来，我们回了一趟老家，这也是我们自2002年起，二十三年来第一次回故乡过春节。在家中，被曾经的发小和邻居们包围，好像我们真的是荣归故里。言谈间，很多人和爱人的想法一样：“你们发财了。”其实经济高速发展了几十年，很多人的价值取向严重同质化，这也成了一些人生活中幸福感缺失的重要因素。当人们因不同工作聚在一起聊天时，聊来聊去，最终话题总会聚焦在钱上。这本身没有错，谁不想把日子过好呢？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生活不应该只是这个样子。

  也许我是错的吧。可文学的确不能只成为钱的样子，从前不能，现在不能，未来也不能。文学始终是文学本身，我相信文学的光辉，所以一直愿意被文学引领。如果说多样的生活里有璀璨的灯火，文学，就一定是天空永恒的星辰。

  （作者：王计兵，系外卖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