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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火传薪 纪念吴湖帆诞辰130周年】
海派绘画形成于清末民初时期，以雅俗共赏的风格著称，对中国近现代绘画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吴湖帆（1894—1968）是继任伯年、吴昌硕等前期海派画家之后的又一代名家，以清丽秀美、温润精致的画风闻名于世，风靡一时。在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今天，重新审视吴湖帆的艺术，研究他从传统绘画艺术中取精用宏、推陈出新的艺术探索，对当今的中国画创作仍然具有非常大的启示意义。
打通“文人画”和“画家画”的界限
19世纪末20世纪初，伴随时代的变迁、社会的转型以及民众生活方式的变化，传统中国绘画艺术需要做出改变以适应社会发展。在这样的时代情境下，吴湖帆走出了一条异常艰辛且又与众不同的道路。
面对如何应对西方绘画的冲击、跟上时代和社会发展的重大课题，融合中西自然而然地成为绝大多数中国画家选择的实践路径。当然，中西融合是一个大的方向，具体怎么融合，每个艺术家的探索也不尽相同，有的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有的则是以西方为本、废旧立新。当然，也有的艺术家选择以不变应万变。吴湖帆的选择基于对自身特点的充分了解，也基于对中国绘画艺术传统的充分自信。徐悲鸿、林风眠等人留学法国，具有扎实的西洋绘画功力，可以自然地运用西方绘画的方法来改革中国画；黄宾虹、潘天寿坚持中国画传统，但他们具有强烈的个性和不拘成法的精神，因而创造出独属自家、面貌鲜明、革新性更强的艺术语言。与这些路径不同，吴湖帆表现出更加包容中和的态度，他坚持以传统为本，兼容并蓄，在中国绘画艺术的传统宝库中上下求索、不懈努力，孜孜不倦地寻找其中依然鲜活的内生动力。
传统中国绘画博大精深，宋元之后文人画兴起，绘画在教导教化、记事传情等实用功能之外，又被赋予了另一层含义，那就是文人士大夫的抒情遣兴，目的是卧游畅神、修身养性，更多表现为精神世界的追求。因此，传统中国绘画分为两种不同的风格，一方面职业画家的画（亦即“画家画”）更注重对绘画对象的描摹，多以工整细致、写实逼真、设色华丽为主，体现出较强的装饰性；另一方面，“文人画”更强调精神性，表现出越来越模式化、概念化的倾向，至清末时期已然出现陈陈相因、脱离现实生活的弊端。
吴湖帆的绘画，转益多师，加上家藏丰富和巨迹过眼，眼界既高，手笔也不凡。他的画由“四王吴恽”、吴门画派、董其昌、“元四家”、赵孟頫而上溯唐宋。尤其是唐宋绘画给了吴湖帆很大的创作灵感。他努力推陈出新，在技法的淬炼和图式的建构上，打通“文人画”和“画家画”的界限，保留“文人画”书卷气的同时，又营造了细腻写实的清新画面，创造出符合时代审美需求的作品。除了笔墨精到、气息温雅之外，对于传统绘画深层内涵和精神实质的体悟和表达，是他绘画艺术得以成功的重要原因。
《云表奇峰》是吴湖帆青绿山水成名之作，创作于1936年。画中描绘了层叠的群峰，远峰直入云中，山谷中弥漫着出岫的白云，成排的松树覆盖着山体，楼阁掩映在丛翠之中，整个画面层次分明、设色明快，极尽丘壑之美。这幅画作的成功，可以说是源于吴湖帆机智地抓住了中国画创新的主要突破口——从技法体系和物象结构的匹配度入手，把“文人画”赖以自豪的脱离客观物象而相对独立的笔墨系统重新拉回到“应物象形”的原初要求上来，将笔墨的独立性和物象的客观性相结合，在两相平衡中找到山水画新的艺术语汇，由此而创作的绘画满足了当时观众的审美期待。
生长于海派文化的丰饶土壤
从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看，海派绘画具有开创性的贡献，它实现了中国绘画从传统形态向现代形态的转化，并且引导了中国绘画艺术向现代化更进一步发展的大趋势。海派绘画没有一种统摄画坛的趋同风格，也没有引领全员的艺术观念，它更像是各路艺术家的聚集地、各个流派的演练场。
吴湖帆的绘画成功既是他自身艺术传承创新的水到渠成，也得到了社会环境和文化生态的正向影响。吴湖帆从苏州到上海，是他得以成为海上“画坛盟主”的关键一步。在鉴定界，吴湖帆和钱镜塘被合称为“海上双璧”。在画界，他与吴待秋、吴子深、冯超然并称为“三吴一冯”，也有“南张北溥东吴倩（湖帆）”之誉。在上海，他可以结交更多的鸿儒高朋、艺术同好，接触到更多的时事信息、图像资料。他在上海与庞元济、张葱玉、孙伯渊等收藏家，张大千、叶恭绰、沈尹默等书画家多有往来。而他在嵩山路88号的梅景书屋，汇聚了数十位门生，其中不乏陆抑非、徐邦达、王季迁等日后成就斐然、影响广泛的艺术家。1929年，教育部在上海举办第一次全国美术展览会，吴湖帆任常委。1935年，故宫文物赴伦敦参展前先在上海预展，吴湖帆被任命为审查委员。1936年，《云表奇峰》发表于上海的《美术生活》杂志，借助现代印刷品的传播能力，吴湖帆一时声名大噪。
当时，上海这座城市人才辐辏、资源汇聚，海派文化的包容性和多样性给吴湖帆创造了足够自由的发展空间。吴湖帆的绘画艺术是海派文化一个非常重要的代表，很好地体现了海派文化的主要特征。当然，更不可忽视的是上海有着需求多样、活跃繁荣的艺术市场。这座城市给以吴湖帆为代表的海派艺术提供了丰饶的土壤和充沛的营养。
主题性创作中的笔墨精神
吴湖帆是现代以来至为难得的具有典型意义的文人画家，同时也是一个修养全面、技术高超的专业画家。从他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中国传统绘画的真正魅力以及中国文化的连续性、包容性、创新性的具体表现。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在新中国成立后创作的主题性作品，充分体现了画家赤诚的家国情怀和强烈的历史使命感、社会责任感，也展现出敢为人先、勇于创新的探索精神。这些主题性作品较之以前更加酣畅淋漓、浑厚华滋，更加情真意切、气势撼人。
吴湖帆的《西郊公园》《浙东小景》《红旗插上珠穆朗玛峰》等创作，从不同侧面具体而微地反映了新社会、新生活、新面貌、新风尚，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他在生宣纸上运用的技法也更加纯熟，特别是对雪山的渲染，在描绘物象外形的同时，又保留了笔墨的韵味。这些作品让吴湖帆的艺术成就再上一层楼，因其鲜明的时代性、鲜活的叙事性而具有了现代意义，也充分印证了他“学国画而欲做大画家者，必先爱吾家邦”的至理名言。
作为吴湖帆最具代表性的主题性创作，《庆祝我国原子弹爆炸成功》这幅作品不仅将中国画笔墨的精妙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且饱含强烈的情感因素。画面中，书写性的笔墨酣畅流动，把毛笔管锥的特性和宣纸晕化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这完全可以追溯到文人画畅神寄怀的传统，而吴湖帆赋予这种传统崭新的意义，体现了他化古为新的胆魄和勇气。
吴湖帆的创作，是传统艺术与现代都市文明融合的结果。在他的艺术实践中，我们看到了传统中国绘画进一步推陈出新的可能性。这为我们今天如何守正创新、开创中国绘画的新局面提供了很好的艺术样本。
（作者：陈翔，系上海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