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挂在洞庭湖的大堤上,渐渐下沉,天边隐现一丝红光。“哦——呵呵,哦——呵呵”,一对灰鹤吹着高音喇叭从红光里穿过。洞庭湖新的一天开始了。
芦苇前方,有一个露出水面的沙洲,如同一条大鱼拱出的脊背。几千只瞧不出模样的野鸭,把头反插在翅膀里睡觉。它们成排地蹲着,就像紧贴鱼身的片片鱼鳞。几只苍鹭披着灰白的长衫,脖子倾向水面,就像白发苍苍的老钓翁。
离沙洲不远,一排杉木和几根竹竿撑起一张破围网,渔民曾用它防浪、捕鱼。以往遍布湖面的围网就剩下这点历史印记了。一群红嘴鸥敞着白肚皮,站在围网上一动不动。它们朝天高举的喙,看上去就像一支支大号口红,脑袋则如同向日葵一般,追逐着大堤上方缓缓移动的太阳。红嘴鸥每年三月离去,十月又如期归来,这是它们与洞庭湖的千年之约。
洞庭湖有着“鱼米之乡”的美誉,它曾属于农场、渔民,也属于养殖户。现在,洞庭湖属于洞庭湖,属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
随着晨光将沙洲上的“鱼鳞”染红,洞庭湖开始呈现一场听觉和视觉的盛宴。
“啊——哈哈”“哦——呵呵”“咕哝哝”“呱呱呱”“嘎嘎嘎”……每一只野鸭都开始打哈欠,哈欠之后就是咂嘴,好像还在回味昨日的美食。接着,互相拍一拍翅膀,踢一踢腿,这是友邻间的相互问候,或许在交流昨晚梦见了什么,今天的早餐到哪里去吃。之后,野鸭们一齐张开翅膀钻进水里,在水面上掀起一波波浪花。
最初,我以为野鸭只有几千只,然而半小时过去了,鸭群的队伍还在不断扩大。可能,本来就有大群野鸭浮在湖中心,根本就没有到沙洲上睡觉。以沙洲为中心,仿佛墨水一圈一圈地扩散,湖面上塞满了浮动的黑点。我初步估算了一下,湖中的野鸭数量至少达到十万,它们是罗纹鸭、绿头鸭、斑嘴鸭,等等。最引人注目的是罗纹鸭,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它们屁股上的黄色斑块就像一枚枚金蛋。
细看,在这些大鸭子身旁,还有更多圆滚滚的小鸭子,它们就像舞台上化了装的角儿。白眉鸭的白眉毛画到脖子根了,再长一点,都可以当围巾了。绿翅鸭恨不得把所有的色彩都涂到脸上,一张脸红红绿绿的,把眼珠的光芒都遮蔽了。因此,即使它正对着你使眼色,你也未必能找到它的眼睛。
在大鸭子与小鸭子集体亮相时,还有一群鸭子一直倒着屁股潜水,这是一群潜鸭——红头潜鸭、白眼潜鸭、赤嘴潜鸭、鹊鸭……有几只潜鸭一边频频翻着白眼,一边跳跃着连连拍打翅膀,展示白色的覆羽,它们就是鸟中的“大熊猫”——全球仅存一千多只的青头潜鸭。一个夏日,在洞庭湖芦苇地的一个角落里,我撞见了几只青头潜鸭。鸟妈妈正在教5只黑乎乎的雏鸟潜水,鸟爸爸则在不远处默默地守护着它们。
鹊鸭的叫声极具特色。雄鹊鸭常常将脖子后仰90度,橘黄色的腿往后哗哗地蹬水,与此同时,脖子用力往前甩,就像甩钓鱼竿似的。它们一边甩脖子,嘴里一边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那压根就不是一副公鸭嗓,而像是蟋蟀叫、青蛙叫,也像小猪吃猪潲时发出的声音。这是它们在对伴侣、对食物、对生活表达热爱之情。在天空中飞翔时,它们的翅膀还会“吹”出一种悦耳的哨声。那哨声仿佛是从远古传来的,空灵、通透,让人想到松针、苔藓、水草。当这种美妙的乐声响起,连那些入冬后就躲在芦苇底下不再吭声的斑背大尾莺,也纷纷跳到芦苇秆的顶端侧耳倾听。
当野鸭尽情享用早餐时,芦苇丛上方抛出了一根根白色的长线,那是小天鹅的队列。它们张开翅膀,飞过芦苇丛,飞过草滩,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向湖中的鸭子们打招呼,一边往能为它们提供美食的广阔田野飞去。
(作者:肖辉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