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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4年11月28日 星期四

    【我是这样做学问的】想象空灵,固有实际

    作者:朱良志 《光明日报》( 2024年11月28日 01版)

      【我是这样做学问的】

      王夫之说:“想象空灵,固有实际。”这八个字对我的学问生涯颇有影响。我感到做学问,乃至做人,都要有虚、实两种功夫。一方面要有虚灵的想象、生命的温情做导引;另一方面又要落到实处,有自己鲜活的体验,即王夫之所谓“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仰望星空,脚踩大地,入乎其内,出乎其外,才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我的研究领域主要集中在中国传统美学和艺术观念方面。1999年,蒙著名美学家叶朗推荐,我从安徽师范大学调到北京大学。因为上中国美学课,要讲授《石涛画语录》。这本书很难读,当时翻了一些研究方面的书,发现各家观点差异较大。像对“一画”“蒙养”“生活”“资任”等概念,有好多不同的解释。比方说“一画”,有人理解为一笔一画,有人干脆就将它等同于老子的“道”。为了弄清这些问题,我开始阅读与石涛相关的文献,接触他的绘画作品。发现不仅他的画论难懂,他的作品流传也很乱,充斥着大量的伪作。我感到,石涛研究的基本资料需要拓展,石涛作品的真伪需要甄别。否则,一个建立在有限资料和大量伪作基础上的研究,是难有真正推进的。于是,我想埋头读一段时间的书。

      北京图书馆古籍部坐落在北海公园附近的文津街。有大半年,我几乎每天早上都从北京大学骑车到图书馆,在古籍部贪婪地阅读,有时甚至连午饭都舍去。这对我后来的研究有比较大的影响,它不仅拓展了我的研究视域,对我的研究习惯也是很好的培养。在那里我见到汪世清等令人尊敬的前辈学者,同时也开始体会到做学问所带来的乐趣了。我后来做的《石涛研究》和《传世石涛款作品真伪考》,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形成的。

      八大山人(朱耷)的研究,是我对石涛研究的延伸。八大山人和石涛,有很多研究问题是连在一起的。虽然他俩一生没见过面,却互为知己。两人的交往和成就,堪称艺术史上的奇迹。两人都有强烈的艺术创造力和个性,八大山人的魅力毫不亚于石涛。所以我在石涛研究后,又将主要精力投入对八大山人的研究中。石涛生平事迹大体清晰,而八大山人的生平却是一片漫漶,疑点重重。

      为了弄清相关问题,我花很长时间去熟悉八大山人当时的生活环境,到八大山人曾经较长时间逗留过的进贤、奉新、新建等地,希望捕捉他生活的蛛丝马迹。我至今还能忆起,在一个临近春节的寒冷傍晚,我在江西省图书馆,忽然看到八大山人好友饶宇朴久不见于世的《菊庄集》后内心颤抖的感觉。阅读和写作,给我的生活方式和生命感觉都带来了变化,不知不觉中,它渐渐由一种谋生的活儿变成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事儿。我的《南画十六观》,就是在石涛、八大山人研究基础上形成的。我用在石涛、八大山人研究中积累的研究经验和人生体会,去构筑对元明以来文人画的理解,写出这本似艺术史又非艺术史的“四不像”作品来。

      正是在这“实际”的考察中,我感到“空灵”的重要性。在我看来,对传统艺术的研究,作品以及围绕作品形成的概念知识固然重要,但这背后潜藏的虚灵空阔的精神气质则更重要。这里面有我们的文化基因,更有一种情性的呼唤、生命的温情。梁启超在研究屈原时说,在屈原的大脑中,含有两种矛盾元素,一种是极高寒的理想,一种是极热烈的感情。他的思考方式给我很大启发。中国人的美学思考和艺术创造中,有一种突出的生命存在的因缘,其中包含丰富而微妙的生命体验。像私家园林,被说成是“韵人纵目,云客宅心”之创造,人们在实用功能、审美功能外,更注意安顿人心的功能。这安顿人心的功能,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着中国美学的特色。

      我曾在《顽石的风流》中谈对假山的理解。中式园林多假山,如冠云峰的耿介,玉玲珑的通透,这瘦漏透皱的形式,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其中包含着深邃的生存体验。儒家好玉,常以玉来比喻高尚的人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玲珑剔透,如温温恭人。道家好石,老子说:“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他不愿做一块不断被打磨的琭琭美玉,宁愿“珞珞如石”——做一块狷介未雕的石头,重视的是本然的生命真实。中国人挚爱假山的情缘中,回响着玉与石的变奏。

      “空灵”和“实际”其实是密不可分的,“空灵”最终落实在“实际”上,落实到自我的生命体验中。做学问,边学边问,在学习中叩问的是自己的问题。人文学科需要冷静、科学的态度,但它不是无关自我的书写,它需要有对生命关怀的态度。明末山水大家李流芳说:“夫人之性情,与人人之性情,非有二也。人人之所欲达而达之,则必通;人人之所欲达而不能达者而达之,则必惊,亦非有二也。”不能感动自己的,也不能感动别人,艺术创造要以“人之性情”,去体会“人人之性情”。而对于研究者来说,往往也必须以自我的真实生命冲动为基础,去体会人生,发掘形式背后所涵括的精神性因素。我2023年出版的《四时之外》一书,就是想通过相关艺术的考察,发掘时间和历史背后那一脉亘古流淌的生命清源,那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生命感喟。“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这一种因缘,恰是中国生生哲学的智慧。

      (作者:朱良志,系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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