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后的一个周末,从那拉提杏花谷返程时,一群牛羊拦在工程车前。以前也常会遇到这种事情。此刻,约莫二三十头牛挡在前方道口,而下山的路仅有这一条。
如果是以前,我们会不急不慢地等,而这时天快黑了,大家都疲惫不堪,索性下车拍打起车头。牛群不紧不慢,依旧保持懒散又严肃的节奏。按车喇叭,也起不到任何警示作用。
几头大牛是新疆褐牛,个头很大,伴着几头小牛幼崽,小牛步调倒挺快,听到拍打声,赶紧朝前跑去。那些个头大的牛,不论大家怎么拍打,依旧不急不躁地走,甚至有几头还停下来低头吃草。
同事见状也下车了,一边喊一边赶,牛群这时乱了方向,朝前朝后朝左朝右乱走。别看就二十来头牛,可每头牛的肚子都滚圆宽大,若想让它们保持队形走,还真不是一件易事。
一场喜剧没完没了,让人哭笑不得,好在最后牛主人骑马赶来,顺利让我们突围。
一脸疲惫地睡着,没过一会儿,我又听到车喇叭响了。大家睡眼惺忪,朝车窗外看去。窗外不远处又来了四五头牛,在牧人的带领下,前后走进院门。可能是瞬间的清醒,让我发现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事,那就是牛的背。
不论是先前那二三十头牛也好,现在四五头牛也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的肚子像鸭梨一样圆。按理说水果梨的两头是瘦小的,可这些牛不一样,他们的肚子两边大到和背部几乎快成一条线。同事说,如果你看到村里牛和马的背又平又宽,“那说明吃得好”,同事哈哈一笑。
经他这么一说,我仔细回想早晨出门时看见的牛群,那时还是正常的背是背,肚子是肚子,等到日落时分,牛背变得又宽又平了。
同事又说,现在的牧草地好,牛羊马自然吃得好。他还说他家之前养的牛,每次放牧完,牛的背比现在我们看见的还要宽。
牛背宽宽,也能反映牧人照顾得好,以及生活条件好,他们有自己的草场,或是储备的草垛,饲料丰富。
这点在冬天就能看出。冬天,草场被白雪覆盖,牛羊只能吃秋天收下来的草垛,而草垛要么是自家草场收割,要么在草垛市场购买。
说出这些话的是买买提,养牛大户。且不说他家现在有专门的牛棚,上百头牛羊,光是他家的牧草地就很有说头。他对牛羊饲养了如指掌,不就是因为他把牛羊当成自家孩子来看待?我半开玩笑说,要是所有牛的背都宽宽的,那岂不是家家都不用愁。他的脸色立马变了样,说,哎,巴郎子,可不是这样,如果牛的肚子很大,也要小心是牛积食,胀气,如果真是这样,可就不好了,要赶紧治病。他一五一十地给我讲其中利害关系,与其说讲,不如说是科普,而且还是地地道道生活经验的科普,在别的地方或许还真不一定能听到。
村庄里的生活,村庄里的牛羊,村庄里的牧民,以及村庄里的一切,都是一门门生活缝隙间的学问。
自从在村里有了这个新发现,牛背就成为我忙碌了一天的慰藉。有时候分心,会想到牛群在吃什么,休息的时候,又会想它们在干什么。有个放了二十多年牧的牧民说,牛吃得好不好可以从牛背宽不宽、平不平看出来;羊群就不一样了,羊不是通过宽看出来,而是通过圆,通过羊臀的圆。
说这话间,山里的风夹杂着牧草香,从村庄走到草场。
一阵雷雨过后,我们再次来到杏花谷。夏天的杏花谷冬不拉演奏的声音少了,跳黑走马的小伙不见了,街头熙熙攘攘的游人少了,炊烟不再浓厚了,那三万多亩的杏花落在大地沉睡了,一切都变得清冷,静谧。但草场多了,牧草旺盛了,马群沐浴阳光,牛群闲适吃草,羊群慢慢踱步,一切又变得热闹了。尤其是这些天赶上牧草收割季。
像买买提这样有自家草地的,一般种植的是苜蓿。
等待收割的苜蓿地里,收割机来回穿梭,收割、翻转、打捆苜蓿,繁忙有序。大家忙着晾晒、搬运、装车,拉运车辆装满苜蓿,来回奔波。我走在一道道车辙上,脚下的大地如此柔软,地上留下的不仅是我的脚印,还有刺鼻、浓郁、令人迷恋的青草香气。这种新鲜且满是大自然的味道,常常飘荡在大草原上。到了冬天,看到家家户户门前堆的草垛,牛羊气定神闲地吃着饲料,我又想起了牧草最浓郁最芬芳的六月。
之前我不知道苜蓿长什么样,更不知道草垛里、牛羊饲料里的主要养料就是苜蓿。买买提家种的是紫花苜蓿。抗旱,耐寒性强,草质本身蛋白含量高,营养价值高,最关键的是容易被牲畜消化吸收。买买提说这品种算是优质的牧草品种,也是前几年才种下的。从他那从容的语气,以及皱纹下透出的从容眼神中,我看出了满满的自豪。前不久,买买提又开始忙碌了,浩荡的马、牛、羊群,在牧人的脚步中开启了一年一度的夏牧场转场。
在村庄的四季中,每一季都有时光流转的模样,或杏花或牧草或秋收,或冬日草垛,自然万物在四季里慢慢长大。苜蓿收割后,牧民就要为牛羊冬天的饲料做准备了。此时,我又想起了牛背宽宽。
(作者:张 振,系鲁迅文学院第45届高研班学员,现居新疆伊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