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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4年10月18日 星期五

    “江郎”果真“才尽”了吗?

    作者:谢青松 《光明日报》( 2024年10月18日 16版)

      【谈文绎史】

      在中国文化史上,江淹是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以诗文而名垂千古,因“才尽”而人尽皆知。

      江淹(444—505),字文通,济阳考城(今河南兰考)人,南朝文学家。江淹自幼聪颖过人,文才早显,6岁就能作诗,18岁精通五经,他创作于青年时代的《恨赋》《别赋》,写尽世间离愁别恨,被誉为千古奇文。中年的江淹摄职从政,从此再无佳篇,后人谓之文思枯竭。此事逐渐成为文坛掌故,流传至今。

      关于“江郎才尽”,《南史·江淹传》记载了两个故事:

      一个故事是说,江淹当宣城太守罢官时,在归乡途中泊宿禅灵寺。夜里梦见一人自称张景阳(西晋文学家张协,字景阳),对他说:“以前我把一匹锦缎寄存在你那里,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吗?”江淹于是从怀中取出数尺锦缎给他。那人见锦缎只剩寥寥几尺了,怒道:“一匹锦缎,怎么裁剪得只剩这么一点儿了!”他回头见丘迟(南朝文学家)站在一旁,便对他说:“还剩这么几尺,也派不上用场,就送给你吧。”江淹醒来之后,便文思减退、才华枯竭,写出来的文章索然无味。

      另一个故事是说,江淹有一次投宿冶亭,梦见一男子自称郭璞。郭璞乃是东晋时期文学家,尤以“游仙诗”名重当世。郭璞对他说:“我有一支笔放在你这里很久了,是不是该还给我了?”江淹一摸怀中,果然有一支五彩笔,于是就把这支笔还给了他,“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这个故事亦被钟嵘记载于《诗品》之中。

      “文通残锦”“托梦还笔”的故事显然经不起推敲。才华横溢的“江郎”,怎么突然就才思枯竭了?

      关于“江郎才尽”的原因,后世有着各种猜测,主要有以下几种:

      其一,醉心仕宦,俗务烦心。江淹出身寒门,幼年丧父,早年在仕途上也不甚得志,曾多次被贬,在穷愁困苦的状态之下,写下很多文采斐然的诗文。后来官运亨通,因久处富贵安逸之境,才思逐渐枯竭。再加上身处官场,事务繁多,无暇创作,于是渐搁笔墨,淡出文坛。这是后人对“江郎”之所以“才尽”最为常见的一种猜测。

      其二,韬光养晦,避祸自保。江淹后来侍奉文人出身的梁武帝萧衍,此人“好为文章,自谓人莫能及”(《宋书·鲍照传》),为避免抢了皇上风头,于是故意藏巧于拙,以此保全自身。故而借“还笔”之梦宣称自己“才尽”。明末张溥为《鲍参军集》题辞云:“江文通遭逢梁武,年华望暮,不敢以文陵主,意同明远,而蒙讥‘才尽’。史臣无表而出之者,沈休文窃笑后人矣。”可见,“江郎”并非真正“才尽”,而是出于自保,主动选择封笔。再加上梁武帝时,沈约等人倡导的“永明体”新诗风靡一时,这种讲究声律、竞写艳情的诗歌,与江淹的创作风格和理念完全相悖,既然如此,不如封笔。

      其三,纵情山水,耽于享乐。江淹在功成名就之后,就决意好好享受人生。他曾在《自序》中说道:“人生当适性为乐,安能精意苦力,求身后之名哉!”在他看来,“仕,所望不过诸卿二千石,有耕织伏腊之资,则隐矣。常愿幽居筑宇,绝弃人事。苑以丹林,池以绿水,左倚郊甸,右带瀛泽。青春爰谢,则接武平皋,素秋澄景,则独酌虚室,侍姬三四,赵女数人。不则逍遥经纪,弹琴咏诗,朝露几闲,忽忘老之将至。淹之所学,尽此而已矣。”在青山绿水之间,弹琴咏诗,有侍姬相伴,悠然自得,好不惬意。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创作诗文之事,早已抛掷脑后。

      上述揣测虽不无道理,但恐非根本原因。事实上,江淹搁笔更为重要的原因是:生命转向,醉心佛老。他在《报袁叔明书》中坦言:“吾功名既立,正欲归身草莱耳。”在《自序》中,他回忆自己早年被贬为建安吴兴令时,“山中无事,与道书为偶,乃悠然独往,或日夕亡归”,后来,更是“深信天竺缘果之文,偏好老氏清净之术”。江淹曾撰写《丹砂可学赋并序》,大谈“铸金为器,丹砂为浆”,“凝虚敛一,守仙闭方;智寂术尽,魄死心亡”。在《赠炼丹法和殷长史》一诗中也有“方验《参同契》,金灶炼神丹”之句,可见其对老氏清净无为之道的痴迷程度。

      此外,江淹还撰写过《无为论》,说到自己“回向正觉,归依福田”。在他看来,佛教“广树慈悲,破生死之樊笼,登涅槃之彼岸,阐三乘以诱物,去一相以归真”,可见江淹早已笃信佛家之说。他在《吴中礼石佛》一诗中更是袒露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幻生太浮诡,长思多沉疑。疑思不惭炤,诡生宁尽时!敬承积劫下,金光铄海湄。火宅敛焚炭,药草匝惠滋。常愿乐此道,诵经空山坻。禅心暮不杂,寂行好无私。轩骑久已诀,亲爱不留迟。忧伤漫漫情,灵意终不缁。誓寻青莲果,永入焚庭期。”由此可见,江淹早已沉浸于佛道之中,哪还有饮酒赋诗、作文抒怀的兴致?

      通过上述考察,不难看出,“江郎”并非真的“才尽”了,其真实原因,既非郭璞索笔、文思枯竭,亦非醉心官场、贪图享乐,而是志趣转移、主动封笔。对江淹来说,他早年妙笔生花、睥睨文坛,后来则主动退隐、潜心修道,“守清净,炼神丹,心甚爱之;行善业,度一世,意甚美之”(《与交友论隐书》)。由于江淹的精神世界发生了重大转变,不再逞世间之才情以追求他人认可,进而自然而然地放下文章之事。但是,那些注重辞章、在意名望的人,岂能理解他的这种人生转向?于是,江淹干脆编出“文通残锦”“托梦还笔”的故事敷衍世人。当然,郭璞索笔的故事,或许也寓意着,才华与名望乃外在之物,对其不必过于执着。

      (作者:谢青松,系云南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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