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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4年09月01日 星期日

    良渚古城遗址保护研究团队:寻找中华文明早期的样貌

    作者:本报记者 殷泽昊 陆健 本报通讯员 秦宇杭 《光明日报》( 2024年09月01日 08版)

        王宁远在卫星影像上标注水坝位置。受访者供图

        团队成员在钻探打孔。受访者供图

        团队成员在查看探孔钻芯。受访者供图

        浙江杭州良渚遗址出土的龙首镯。新华社发(国家文物局供图)

        空中俯瞰良渚古城遗址公园。新华社发

        良渚博物馆藏品。新华社发

      【人才强国新征程·关注文物保护与修复人才】 

      我们常说的“中华上下五千年”,何以为凭?

      曾经,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寻找了很久:有文献可考、有考古和甲骨文为证的殷墟,为3000多年前的遗存;有文献记载的夏代“大禹治水”,发生在距今约4100年前;再向前追溯,“三皇五帝”的故事,却是神话传说了……

      在浙江良渚,这个地名意为“美丽水中之洲”的江南小镇,我们找到了答案:201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43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通过决议,将中国世界文化遗产提名项目“良渚古城遗址”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与会代表认为,良渚古城遗址为中华五千年文明提供了实证,申遗成功表明其文化价值得到了国际社会的高度认可,体现了良渚文化和中华文明在世界文明史上的重要地位。自此,“中华上下五千年”有了全新的坐标!

      标定这个坐标,良渚遗址保护研究团队成员接续努力,经年累月在田野中挥洒汗水,在实验室中仔细研判。孜孜以求,久久为功,正是他们的研究,使中华文明的发展演变脉络更清晰地呈现在世人眼前,中华文化的源远流长有了更详实鲜活的注脚。

    能不断解开良渚史前文明谜题,我们激动

      今天,站在良渚国家考古遗址公园里,5000年前中华文明的面貌昭然在目。在莫角山宫殿,面积近30万平方米的人工营建的土台上,三座宫殿台基连同周围的大面积沙土广场,揭示了这里极有可能是良渚王族和贵族举行重要仪式的场所。在反山王陵展示区,9座良渚早期的大墓依次排开。1200余件(组)的陶、石、玉、象牙、涂朱嵌玉器等丰富了良渚文化的研究资料。尤其是反山12号墓出土的迄今为止个体最大、重达6500克的玉琮,再一次实证了良渚文化以玉为礼的文化特征。

      现在,良渚古城遗址已重见天日,但它们还深埋地下时,要精准找到并发掘保护,并不简单。“以前的不少经验,似乎都不奏效。”在良渚水利系统发掘与保护中,负责现场踏勘的浙江省考古文物研究所馆员范畴感慨,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自己面对的是约5000年前的文明遗迹。

      2000年时,良渚古城北侧的蜜蜂垄水坝被认成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墓葬进行发掘,结果找不到墓室,才意识到应该是水坝。2009年又一座岗公岭水坝暴露,团队经过调查和测年,终于判定这些水坝都是良渚时期的水利工程。

      2011年,时任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的王宁远得到了一张20世纪60年代的良渚古城遗址区卫星影像。影像中,良渚古城宫殿区、城墙、外郭和良渚时期水利工程塘山长堤和高坝系统,都清晰可辨。就在王宁远查看影像细节时,忽然看到画面上,两个山体间连着一条长垄,看形状很可能是人工堆筑的。他不断确认,激动地发现,这条垄居然连上了塘山长堤,“如果它是良渚时期的水坝,那它和塘山就构成了一个整体,这就说明良渚水利设施是个统一设计的、规模巨大的系统工程!”

      王宁远立刻带队到现场进行调查,经过勘探和测年,确定此处为良渚时期水利工程的低坝系统。踏勘的结果证实了王宁远的猜想,良渚水利系统规模如此庞大、结构如此明晰,由此可见如果不是良渚先民具有强大的组织力量,这样的大型水利工程是建不起来的。

      虽然激动,但王宁远和团队成员都非常冷静:“如果不是无意间在卫星影像上看到了那条长垄,低坝系统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可见,摸索一套能够指导现在和未来实践的方法很重要。”王宁远笑着说。

      此后,团队逐渐形成了“影像配准-影像解译-田野调查”的工作方法,吸收了遥感测绘等专业的人才力量加入其中,负责影像数据的采集、分析等工作。现阶段,这套方法不仅运用于塘山长堤以北区域的良渚水利工程发掘,还被其他地区古代工程考古遗址的同行借鉴。

      近年来加入团队的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科技考古室馆员张涛,大学期间学习的是测绘相关专业,在团队中主要负责影像素材采集。实际上,范围广、精度高、细节丰富的影像素材,获取成本是较高的。因此,自主培养影像素材的采集专家成了团队的“刚需”。张涛介绍,在团队成员的帮助和鼓励下,他正在备考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操控员实践考试,并希望能实现自主影像数据采集,为团队提供各种研究所需素材。“在我们的工作方法中,图像采集是基础性的工作。我能将自身所学运用到良渚古城遗址的发掘与保护之中,感到很激动。”张涛说。

      “我们从良渚文化的研究中,看到了中华文明从多元走向一体的过程。比如,不论是四川成都的三星堆遗址,还是殷墟妇好墓,都出土了良渚人的玉琮,证明其与良渚有着密切的联系。这就是文化的传承。当前,还有许多问题等待我们去回答,梳理中华文明的发展演变,我们还会不断推出新成果。”现今,已经是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科技考古室主任的王宁远说。

    能证实良渚讲的中华文明故事,我们值了

      每次来到良渚,赵晓豹都愿意走到坝群山间的高地瞭望远方。他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几千年前良渚人建造的水库烟波浩渺的风景。

      赵晓豹是南京大学地球科学与工程学院副教授,他和河海大学土木与交通学院教授袁俊平一道,2016年起参与良渚古城遗址中水利系统的发掘与保护。

      首次接触古代工程遗迹,两位水利与地质方面的专家起初有些不适应。“就连专业术语的含义都不一样!”袁俊平举例,“黄土”在土力学中指的是一种风积土,而在这里“竟然是指黄色的土。”或许是被5000年前文明的魅力吸引,两位专家尽管有诸多“水土不服”,但欣然参与了良渚古城遗址的发掘与保护,而且自此乐在其中。

      不同学科领域思维碰撞产生的火花,推动了良渚古城遗址发掘与保护工作逐步深入。对水坝建造年代的疑问,促使团队成员进一步分析良渚人建造水坝的目的;在洪水演算和综合分析中,他们得出良渚水坝的功能不限于防洪和运输;基于水利常识,他们提出水坝建造必有溢洪道……在一次次学科的交流、碰撞、融合中,一个更加完整的古代水利系统,呈现在人们眼前。

      除各领域专家,背景不同但同样热爱历史文化的年轻力量也为这个团队注入活力。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科技考古室馆员张依欣和她的大学同学“大多是搞遥感测绘的”,主要研究地理信息技术,“我也没想到,自己的‘专业手艺’没有用在工程建筑等领域,而是成为良渚古城遗址发掘和保护的利器”。

      一开始,张依欣发挥专业所长,主要负责遥感影像数据处理,为田野考察提供准确依据。一段时间后,在王宁远的带领下,张依欣的工作状态逐渐从“坐在办公室盯着电脑屏”变为“在良渚保护区近100平方千米的土地上进行田野调查”。从室内转向室外,体力上的消耗更多了,但干劲更足了,“头顶太阳、脚踩泥土、手执刮子和手铲,满足了我对文化解密的所有想象。”张依欣说。

      在王宁远看来,把团队成员从“舒适区”带到野外,并非强人所难,“纸上得来终觉浅,只有让足迹遍布保护区的每处遗址,心中才能有更清晰、更立体的地图”。

      在这个团队,还有很多年轻人和张依欣一样,在短时间取得全面成长和快速进步。工科专业出身的赵容舟,负责良渚水利工程遗址的田野勘察工作;张鑫所学的专业是财会,在团队成员帮助下,她凭借对地图的敏感度和较强的记忆力,快速成长为一名图像解译的能手……

      如今,团队积极给青年人才搭建施展才华的舞台,让他们能在这里尽情发挥,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路径。很多年轻人说,能够在合作中收获、在交流中成长,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寻找中华文明早期的样貌,让良渚讲好中华文明的故事,值了。

    能让中华文明初期模样再清楚一点,我们接力

      “我们上古的祖先,坚忍地开辟了这广袤的土地,创下了彪炳千秋的文化,我们今日追溯过去,应当如何兢兢业业地延续我们民族的生命与光荣的文化呢?”

      1938年,抗日战争的硝烟笼罩着华夏大地。时局动荡之际,良渚文化的发现者、杭州青年施昕更在《良渚——杭县第二区黑陶文化遗址初步报告》中,发出了这一振聋发聩的提问。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发现,将为后人找到“实证中华五千年文明史的良渚古城遗址”提供了最初的线索。

      80多年来,四代良渚研究者接续努力,才让世界认识了良渚这个发展成熟的史前文明。以施昕更为代表的初代研究者,白手起家、筚路蓝缕,为后世研究打下基础。新中国成立后,第二代研究者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在此阶段,“良渚文化”作为考古文化谱系正式获得单独命名。1986年,良渚反山大墓的发现让良渚文化的中心回归它的命名地。此后,第二代、第三代研究者如同“开挂”,瑶山祭坛、莫角山宫殿区、塘山长堤相继发现,逐渐形成了大遗址群整体性发掘与保护的共识。2007年之后,第三代、第四代研究者发现了良渚古城,逐渐摸清了古城三环结构和精致庞大的水利系统。

      如今,距离当年的“施昕更之问”已80多年。良渚文化传承的接力棒,已经传到了当今一代良渚古城遗址保护研究团队手中。他们也常常思考,自己的责任究竟是什么?

      “良渚古城遗址列入世界遗产,意味着中华文明的早期成果得到了世界的认可。我们要继续深入研究,不断丰富这些成果。”团队成员说,中国学者通过多年努力,改变了国际史学界用“文字”“金属”“国家”三大标准来判定文明的惯例。赵晓豹认为,对于良渚考古来说,良渚史前文明还有太多谜题没有解开;对于良渚文化的研究者来说,不断用新的成果去恢复中华文明早期的样貌,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良渚古城遗址为天下所知的同时,团队也受到了不少关注,各类荣誉、邀约纷至沓来。面对这些,团队成员没有躺在功劳簿上停步不前,对于他们而言,良渚古城遗址发掘与保护,才是最重要的事业。例如,范畴和赵容舟等组成的勘察小组从2021年开始,又对塘山以北的水坝遗址进行发掘和保护。这次踏勘的起因,是范畴在塘山以北的骆家山调研时,发现现代水库前方,有疑似古水坝,便展开了进一步调查。他联系负责影像处理的同事,在确定坐标后,开始进一步发掘。“这种高度敏感性是我们在工作中一直要保持的。”范畴认为,对于所有团队成员来说,成绩只能代表过去,关键是坚守内心追求、做好手中工作。

      “学术上求真,内心里存真。”这是良渚古城遗址保护研究团队成员的共同心声。王宁远说,新一代良渚研究者的历史使命,就是让中华文明初期的模样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让世人知道岁月的易逝与漫长、你我的来处与去向、文明的源远与流长。

      (本报记者 殷泽昊 陆健 本报通讯员 秦宇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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