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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4年08月16日 星期五

    阿炘的二胡

    作者:钱国丹 《光明日报》( 2024年08月16日 15版)

      20世纪50年代,父母前往山区,带走了三个小弟妹,把10岁的我和8岁的弟弟阿炘留在家里。

      阿炘话不多,整天沉着脑袋进进出出,好像有满肚子心事。不知谁给他起了个外号——“沉头虎”。

      新学期开学了,沉头虎自作主张,非要辍学给生产队放牛去。因为放牛一天能赚1个工分。牛一天也不能挨饿,所以他一年能赚365个工分。凭这,阿炘差不多能养活半个自己了。

      牧童们爱把牛放到附近的山上,山上野草丰饶,不必担心因牛偷吃生产队的稻秧或麦苗而被扣了工分。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是,山上没有大人的管束,牧童们爱怎么撒野就怎么撒野。阿炘他们最喜欢的是扯着喉咙唱歌,他们的山歌词语生动,曲调悠扬。那首后来上了央视的民歌《对鸟》就是阿炘他们的杰作:“青翠飞过青又青,白鸽飞过打铜铃哎。尖嘴鸟飞过红夹绿,长尾巴丁飞过抓把胭脂搽嘴唇哎……”

      我家东邻是五可家,他家有二胡有笛子还有扬琴。他们几兄弟能用这些乐器奏出许多美妙的曲儿,这让阿炘羡慕得不行。他很渴望得到一把二胡,然而按当时我家的条件,连一根二胡的弓毛也买不起。

      有一天,沉头虎带着斧子上山,砍回了一截粗粗的毛竹,放在檐廊上晾着。

      我家的檐廊总是空着,所以木匠阿海师傅长年累月在这里做橱柜桌椅。有一天,趁阿海叔回家吃午饭的间隙,沉头虎抄起他的锯子,对着他的那截毛竹开始锯。可是竹皮很顽固,锯口一碰就打滑。结果,非但没锯进竹子,倒把阿炘自己的小腿锯了个口子,血汪汪的。

      阿海叔饭毕回来,一看这模样,不知是心疼我炘弟的小腿还是心疼他自己的锯子,对阿炘吼道:“以后不许再乱动我的家伙!有活儿交给我干!”

      阿炘比画着,说想做一把二胡,要先锯个琴筒。阿海叔明白了,三下五除二就弄妥了。我在一旁看着,心想,光有个破琴筒有什么用,离二胡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阿海叔对阿炘有求必应,用自己的零头碎料,陆陆续续地帮阿炘把二胡的琴杆、弦轴、琴码都给弄好了。

      一个雷暴天气的下午,被淋得落汤鸡般的炘弟脖子上绕着一条沉甸甸的蟒蛇,连滚带爬地从山上下来。他脸色铁青,浑身淌水,我则被那条蟒蛇吓得浑身筛糠。沉头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镇定地告诉我:“是我逮的,已经死了。”他把蛇皮剥了下来,又截取了中间最好的一段,蒙在他之前弄好的琴筒上。

      第二天他又砍回一根小竹子,用火将两头燂了燂,弯成了琴弓。他摆弄着琴弓,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最难弄的就是马尾了。”

      五可家祖祖辈辈开着大药房。自我记事起,他父亲卓然先生和他哥哥大可就是坐堂医生。因为出诊的需要,他们家养着两匹高头大马,那是从内蒙古草原买来的骏马,体形彪悍,神采飞扬。五可放马的时候,常用一把梳子梳理马尾巴。那马尾巴自上到下都是5寸宽,质地饱满,油光水滑,像黑色的瀑布一泻到它们的后脚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炘只要上山放牛,一准要捎上五可家的两匹马。他精心挑选山坳,让马儿吃上最肥美的青草,因此这两匹马见了阿炘就喜形于色。五可省去放马的工夫和辛苦,见了炘弟也喜形于色。

      一日,那匹枣红马正咀嚼着鲜美的牛奶株(这种草的茎叶里储满乳白色的汁液,是牛马们的最爱),阿炘则抚摸着吃得正香的枣红马,手从它的背部滑到它的屁股,最后落在那油亮的马尾巴上。他弹琴般拨弄着那让他着迷的马尾毛,忽然一揪,一根马尾毛就到了他的手里。枣红马以为是遭了牛虻攻击,只是甩了甩尾巴,继续享用牛奶株。阿炘把那根马尾毛塞进口袋深处,然后移身到白马身旁,用同样的手法揪下一根马尾毛。那天回家后他找出我们家唯一的一个饼干瓶,把马尾毛放了进去。

      我问揪马尾毛做什么,沉头虎回答道:“我要揪足200根,做一支正经的二胡弓子!”

      时间消消停停地过去,饼干瓶里的马尾毛越积越多。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正在河埠头洗菜,阿炘的一个牧友一路狂奔,喊道:“不得了不得了!阿炘被枣红马踢了一脚,快没命了……”我一惊吓,差点一头栽到河里去。我问阿炘现在在哪里,他说在五可家马厩那边。我发疯般地往五可家跑去,见到五可正把肇事的枣红马牵向远处,那马的鼻孔在愤怒地喷着粗气,仿佛被踢坏的不是阿炘倒是它。阿炘躺在马厩门口,满脸是血,人事不知。

      大可把炘弟抱回到我家床上。卓然先生也过来了,他又是掐人中,又是扎针灸,忙活了半个时辰,炘弟才悠悠地醒了过来。

      炘弟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也吃了卓然先生半个月中药。待到他晃晃悠悠地能起床走动时,我问他:“平日里马跟你很友好啊,那天它为什么变凶了?”他说:“是我太贪心了,一下子想揪它两三根马尾毛,枣红马怒了。”

      那天五可也来了,他打开了饼干瓶,数了数阿炘的“收藏”,说:“还不够呢。”

      第二天,五可送过来十几根马尾毛。

      阿炘的二胡总算完工了。虽然粗陋,但拉起“青翠飞过青又青,白鸽飞过打铜铃”,那曲调和他唱的一模一样。

      (作者:钱国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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