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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4年08月07日 星期三

    为富春江立传

    作者:陆春祥 《光明日报》( 2024年08月07日 14版)

        桐庐在富春庄上设立富春文学院,组织开展文学活动。资料图片

        富春江畔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文学里念故乡】  

      富春山下富春江,富春江对富春庄。高山流水择邻地,我在庄里写文章。

    1

      王维的“辋川”、杜甫的草堂、陆游的三山别业、托尔斯泰的雅斯纳亚大庄园、福克纳的罗望山庄、狄更斯的盖茨山庄、杰克·伦敦的“狼窝”,这些都是著名作家们的安居地,写作,休闲,出大著作。我只是一个平常的写作者,但梦想没有限制,我也梦想有一个庄,一个舍,一个堂。我的庄叫富春庄,地图上找不到,它在浙江桐庐,富春江畔、寨基山下。

      现在,我带你进庄。进大门,过照壁转弯,上三个台阶,两边各一个小花岛,以罗汉松为主人翁,佛甲草镶岛边,杂以月季、杜鹃、丁香、朱顶红、六月雪等,边上,就是一面数十平方的手模铜墙。

      墙上方主标题为“我们将整个世界视为自己的花园”。

      好大的口气!

      嗯。目标还是要有的。

      小说家、诗人、散文家、报告文学作家、文学评论家,他们有的已入耄耋,有的则刚过不惑,手模有大有小,按得有浅有深。经常有参观者说:看这位作家的手模,手指关节硬,粗大有力,应该是工人或者农民出身;看那位作家的手模,手指细小,浅纹单薄,应该是个书生。我往往惊叹,谁说不是呢,手模不就是作家的人生嘛。五十五位作家的铜手模,在正午的阳光下,会发出耀眼的光芒,纷繁如灿烂的花朵一样。

      所有的优秀写作者,不都是将整个世界视为自己的花园吗?

      话说回来,既然是花园了,那还不得草木茂盛?

      植物是富春庄的主角。它们就像挤挤挨挨的人群,只是默默无语罢了。除前面提到的一些外,还有山茶花、海棠、红梅、鸡爪槭、枸骨、竹子、菖蒲等。比如我住的A幢旁边有海桐、枸骨等灌木,月季花,杜鹃,墙角的溲疏、绣球花、萱草,一棵大杨梅树,萼距花,菊花,迷迭香,南天竹等,林林总总,竟然有百余种。如果有时间,真的很想写一本《富春庄植物志》。在我眼中,它们都是山野的孩子。

      春夏季节,草木们似乎都在比赛,赛它们的各种身姿。那些花们,熬过秋冬,在春天争艳的劲头,绝对超过小姑娘们春天赛美时与别人的暗中较劲,而四季常青的雪松、冬青、枸骨,则显得极为冷静,它们就如村中那些见惯世面的长者,默默地看着身边的幼子,时而抚须微笑一下。时光慢慢入秋,前院后院那些鸡爪槭,我叫它们枫树,则逐渐显现出无限的秋意,细碎的红,犹如一把把大伞撑开,那些春季里曾开出过傲慢花朵的低矮植物,此时都被完全遮蔽。其实,鸡爪槭们在春天绽放出铜钱般的细叶,也令我无限欢喜。

      无论是花的热烈、浓香,抑或树的成熟、伟岸,草木们其实都寂然无声,有时经过树下,一张叶子会轻轻搭上你的肩头,那也是悄无声息的。不过,在我眼中,每一种植物,都有蓬勃与盎然的生命,它们既是我的陪伴者,也是我的观察对象。我知道,它们都有独特的生命演化史,也有自己生存与交流的语言,虽然非常隐晦,或许人类根本观察不到,我却认为一定是意味深长的。

      一天清晨,经过小门边,我忽然发现,围墙上的月季太张扬了,花朵怒放,铺天盖地,想霸占周围的一切领地。立即戴上手套,收拾一下,我只是想让被遮盖的绣球花们,呼吸顺畅一些。我希望庄里的植物们,与天与地与伙伴,都能默契,共生共长。

    2

      2019年5月底,一批作家朋友尽兴游了桐庐后,也到富春庄考察。不过,彼时的富春庄还只在设计蓝图上。这一次桐庐行,清丽的富春山水使他们激情澎湃,文思喷薄而出。

      2021年10月,一场名为“故乡岁月·精神版图”的采风创作交流活动在富春庄举行,活动由《广西文学》和《散文选刊》主办。我的出生地百江镇里,广阔稻田的金黄,到处弥漫的桂香,淡水海滩,七彩民宿,娴静富足的乡野大地,惹得作家们心花怒放,热忱汩汩流出。

      翌年2月,从桐庐中小学选出来的25棵写作苗子来此学习。能自由追捕心仪的文字,这些孩子无论以后是不是从事文学,都是对心灵的一种滋养。第一堂课后,我布置了一些作业,比如:每周写一个细节;为自己取一个笔名;写作十万字,各种体裁均可;阅读一千万字,每周读一本课外书;为自己将来要出版的第一部书取个书名。几个月后,少年学员们陆续收到《中国校园文学》《西湖》《美文》等文学杂志的用稿消息。我希望这些少年种子能长成参天大树。

      2023年6月,富春庄高朋满座,蒋子龙、韩少功、刘醒龙、徐则臣、潘向黎等名家为桐庐“中国散文之乡”授牌,这在浙江省内是首家。名家们都是富春庄短期驻院作家,他们与桐庐作家座谈,走进桐庐中学,与学生分享文学与人生,桐庐的文学热情如富春江水般澎湃激荡。

      2024年4月,第二届学员结业暨第三届学员开课,第二届学员自己编辑的作品集《春树》也同时首发。集子的名字,是学员取的。春天之树,富春庄之树,我希望将来能有大树长成。

    3

      桐庐县地形图的形状,有点像一片长条均匀的树叶,母亲河富春江与她的支流分水江如丁字形紧密相交,滋润着这片树叶上的每一个人,从古到今。

      桐庐是一本大书,似乎永远也读不完,越读越深奥。桐庐也是长在我脑海里那朵鲜艳的花,似乎随时可以被采撷。我用七年时间的持续写作,以富春江为中心视角的长篇散文《水边的修辞》,就是想尽力显现出一些与别人不同的地方。

      这本书共有你、我、他(她)三卷。“你卷”主要写桐君、严子陵、范仲淹、黄公望等,水边古人,故事悠长。“我卷”主要是我个人的经历,水边的我,故乡回望。“他(她)卷”主要写中国水稻研究所所长胡培松院士、越剧梅花奖得主陈雪萍、东京奥运会羽毛球冠军陈雨菲等,水边今人,传奇人生。

      富春江的清流,与隐士桐君、严子陵、黄公望等名士的气质极为匹配,与谢灵运、杜牧、范仲淹、苏轼、陆游等诗人的审美也颇为吻合。两千多年来,因江生发的七千多首诗词,都可以证明这种奇妙。现在桐庐段的富春江,皆为二类水质,有的地段,水质已经达到一类。在她的怀抱里,春水行舟,如坐天上,或者,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古人实验过的,今天依然可以实验。

      我深知,尽管也是陈词,散乱片段与宏大叙事相距甚远,但好在故乡不会计较,我只是为了看清楚自己和自己生活的地方,所有的迷茫与追问,都带着我少年时疼痛的体温与坦诚的思索。

      有人做过这样一个关于水的试验:水也会因为人对它的态度而呈现美或丑的结构形态。这看似神奇,但我相信水的绝妙。

      万物皆有灵,包括植物与水。

      明年是桐庐建县1800周年,我还得为她写点什么。于是,我今年开始写作《富春江地理志》。自梅城三江口以下至西湖区东江嘴的两百里富春江两岸,营建、古城、沙洲、食货、非遗、形胜、碑坊等,甚至大江的苦厄,我都饶有兴致,这可以被看作是深度挖掘富春江文化的另一部作品。富春江及两岸两千多年来的治水史、风俗史、变革史,是我的写作重点。只有一个目的,我要为富春江立传,为富春江两岸的故园、家乡、众生立传。

    4

      富春庄西,景观池边,有个小亭子,我将其取名为“自然亭”。

      这有两层意思。一是“自然的本色”,这是旷野中一个供人小歇的地方,看山看景。一是“自己原来的样子”,其实是我的理想:上午种田,下午钓鱼,晚上看哲学。观天下自然事,写天下自然文,做天地间愁种。富春庄有实现这种理想的可能。

      小亭子也是亭子,得配对联。我将辛弃疾《西江月》词中的两句改造了一下:“寨基山前两三点雨,书院天外七八个星。”夏日的夜晚,如果朗月明照,我会端一个粗瓷茶碗,闲坐此亭。此时,墨青的碗中,茶汤中盛满了月光。或者,新月既成,山间微风吹来两三点雨,星星就在夜空中扑闪双眼盯着你,你吹着口哨向他们发出问候,自然也可以与星星们谈谈心。这样的夜空下,你还会在意尘世间的诸多外物吗?其实,“山前”与“天外”,早已经被我搬到驻院作家二楼三楼的客厅挂着了。

      我以为,富春山水有四姓,那就是姓桐,姓严,姓范,姓黄。桐君山之桐君老人,严子陵之富春山,范仲淹之春山,黄公望之《富春山居图》。现在,春山谷雨前,我自富春庄出发,一路奔跑,去富春山中,摘取芳嫩和云烟。

      (作者:陆春祥,系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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