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李果

  【留住乡愁】 

  晨起放牛，牛在前，人在后。

  过了连接村庄与大田的窄埂路，走在宽宽的堰塘堤上，草青地阔连向山脚。将牵牛绳盘在牛角上，三缠两绕拴牢，无绳牵绊的牛放开四蹄自由奔走，然后前蹄踏地、后腿微曲，甩尾低头、鼻推草弯、长舌漫卷，只听得一片草响……

  一夜夏雨滴滴答答，晨露野草珠圆叶翠。三两伙伴前奔后撵，追牛山野，跑热腿脚，也跑来妙趣：途中，有人看到花鸟，有人发现野兔，有人碰见一溪鱼群……

  我则遇见一群秧李子鸟，灰中带黄的绒毛，细细的长腿，黑黑的眼圈。成年鸟机灵警惕，跑跳自如，遇人缩身低头眨眼不见，遇到危险往往悄无声息地离窝疾走，暗蹿到远处后突然振翅升空，惊得人们“啊呀”一声。

  家乡桐柏山的秧李子树，铁黑枝条，形同樱桃树，长在稻田埂地上或山野沼泽边，临水喜阳，果实成熟于稻秧分蘖期间。

  秧李子鸟与秧李子树，渊源果相牵。听人说，秧李子鸟爱吃熟透的秧李果，爱在秧李子林间做窝，二者相聚相生，互利互惠——果为鸟食，枝供鸟栖，鸟粪落处，籽破苗出。

  秧李子鸟在前边疾跑，我远远地尾随跟进。待到近前探头一望，只见青叶枝梢，各色果挂，斗艳争芳。喜出望外之余，赶紧呼朋引伴：“这里有秧李果，快来快来！”

  雨后的熟秧李果，碧叶中透着火红，形同樱桃，一串串水灵灵地诱惑于眼前。侧身伸手去摘，忽略了旁边的荆棘，结果东西没到嘴，却露水滴脸、刺尖扎肉……顾不上这些，忙不迭推开枝叶，只见红果白霜，彤红如柿，雪白如绒，鲜艳欲滴。连带露水摘下果子塞进嘴里，只觉汁液丰盈、酸甜可口，唇齿生津、回味无穷。

  长大以后，我走出桐柏山，到外地读书，又留在都市工作。于是，村前屋后塘下岭上，那片地角，那株果树，那颗红果，就在记忆里生了根，并不时涌动着乡情。我日思夜想的秧李果，是否一如旧年的模样，仍似童年那般美味？

  听说有些年，家乡人为开荒种地拓宽地边，将成片丛生的秧李子树连根挖掉，零星生长的老树则被卖到城里，活树挪成“死”风景木……闻之，不禁令人心痛：这是咋啦？

  新时代的春风喜雨进山来。政府一改往昔粗放式发展模式，致力于恢复乡村的自然生态面貌，让山归山、水归水、田归田、地归地。借此契机，断根秧李也发新芽、长新枝、结新果、出甘味。

  如今，千里归乡。在田畴，在塘边，我慢慢走、细细看。耕地已经机械化，成群结队的牛没了，但远处山林葳蕤，眼前庄稼青绿。忽然，眼前一亮——坐北望南的地埂中，一丛丛秧李子树长在斜坡半腰，上有青草下有青秧，叶绿果熟静在朝阳里。更令人惊喜的是，树中竟然藏着个鸟窝，其中小鸟，黑脚杆，黄嘴角。

  风响过，水正流。红灿灿的秧李果在鸟巢枝上长熟，清香的果味飘过绿叶、草尖与灌木，飘进我呼吸急促的鼻腔。透亮的露珠在叶片表面滚动，滴在红果表层的白霜上，再滴到青草尖，缠绕出丝丝水雾，飘散在田野山川。

  （作者：李朝俊，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