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金莲的长篇小说《亲爱的人们》(湖南文艺出版社2024年4月出版,入选中国作协“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为当下乡土文学创作带来一股意蕴饱满、密实有力的西北风,彰显了开阔深刻、守正创新的审美风格。
如同广袤大地上生长的大树,作家扎实的乡村生活经验赋予小说坚硬的质地。小说最美的色彩是基于生活的五彩缤纷。二十多年来,马金莲的写作一直深深扎根于宁夏西海固地区,《亲爱的人们》是其酝酿多时、调动一切乡村生活积累,献给家乡那片土地的力作,充分体现了一个作家对生活和故土的熟悉程度与热爱程度。
小说是虚构的故事,但这部作品也是作者身处西北大地的生活缩影。羊圈门村的故事关联着西海固地区普通百姓命运,也融入了作家自身的人生遭遇。她将自己的童年时光、少年求学经历和工作轨迹,都放在了小说人物祖祖的身上,每一个故事、每一处细节,都源自她的心灵记忆。她笔下的这些“亲爱的人们”,就是她身边的亲人、朋友,是她心心念念爱着的乡亲,每一位都和她有着生活的来往,每一位在情感、精神上都和她有过交集和共鸣。
整部作品宛若一幅西部山区风俗画。对于山川地貌,她的笔触灵动鲜活,如写鳖盖山,“真的像一只巨大的鳖,弓起脊背懒洋洋趴在那里。山路像世人拿刀子刻在鳖背上的线条,因为鳖壳坚硬,线条刻得艰难,弯弯绕绕的”;对于四季风物,她信手拈来,比如写村里的风景,“梨树的花开了,嫩甜感满院都能闻到,花柄毛茸茸的”;对于农耕农事,她了然于胸,比如精确地描述种洋芋、收洋芋的整个过程……借由她的文字,西北地区的风景、风俗、风情不断闯入读者的视野之中,如同亲见。
环境中生活着的人,是小说聚焦的重点。《红楼梦》《山乡巨变》《创业史》等经典小说反复证明,一部小说成功的关键在于塑造多少典型、生动、深刻的人物形象。阅读《亲爱的人们》,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人物形象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他们个性鲜明、清清爽爽,透着西北儿女敢爱敢恨、乐观热情、勤劳隐忍的性格魅力。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马家五口。父亲马一山一心想着提升家庭在村庄的地位,为了儿子的前程不惜装病在床,他的所作所为充满“算计”,却处处透着对家人的爱、对村庄走向美好生活的期待;马一山的妻子代表着所有善良淳朴、坚强坚韧的母亲们,她们一辈子扑在土地上艰辛劳作,以博大的母爱为儿女倾注了毕生心血;大女儿祖祖通过上学改变命运,成为一名副乡长,为家乡的发展四处奔走、殚精竭虑;小女儿从小叛逆,历经坎坷,后来因为善用新技术自食其力,成为造福家乡的新生力量;儿子被迫放弃高考,多次受骗,却依然热爱生活,重视骨肉亲情,坚守建设乡村的理想。他们满怀热忱与希望,冲破桎梏发展和进步的藩篱,为西北大地的精神图景注入蓬勃活力。
《亲爱的人们》致力于通过寻常事物文学性地表现时代变化。作品并不刻意着眼宏大叙事,而是用绵密、真实的乡村生活细节表达主题,用温暖恬淡、烟火漫卷的节奏推进故事,用工笔画般的乡村生活面貌和农民心灵世界来反映时代前行的步伐。作者从一村一地、一人一家,折射中国乡村波澜壮阔的发展进程。羊圈门村只有一两百人,但“每个人都有值得活的事情,都用心用力地活着,活得滋味绵长”。时代之变推动村庄之变,外面世界发生的新变化,也都涌入村庄的每一个角落。羊圈门村是中国乡村变化的一个缩影,也是体察时代风云的一个小小的窗口。作者通过这个窗口洞察辽阔的世界,思考着传统乡村伦理在现代性转型过程中所发生的新变。
相对于一般的地域性讲述,《亲爱的人们》特别注重还原西北乡村人们日新月异的生活形态,致力于探寻人的精神世界,写出他们顽强生长、奋发向上、兼容并蓄的精神状态。全书有80多万字,如此规模的篇幅中,并没有想象的恢宏叙事和惊心动魄的情节冲突,只有一个个普通人物的爱恨情仇、一帧帧乡村场景的画面描写、一处处微小细部的反复雕琢。人生命运再怎么跌宕起伏,人生道理再怎么深刻高远,都体现在点点滴滴的烟火生活里,都蕴含在日子的柴米油盐、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之中。“化万物于无形,寄天地于一粟。”作者与天地万物、故土乡亲同呼吸共命运,奉献出来的这部作品是动人动情的个人诉说,更是可感可触的时代呼唤。这种绵密的日常叙事,是通过干净诗意、舒缓静谧的语言表达出来的,具有开阔的悲悯情怀与真挚的大爱境界,不仅接续了传统乡土小说的审美追求,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了小说创作的路径。
(作者:杨晓澜,系《芙蓉》杂志编辑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