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没吃到铺沙瓜了。
记忆里,大年过去没多久,田里便依稀有了绿意。远瞧,大地已不再荒败,无边的绿在涌动。可是,走近去追觅,却找不见一株惹眼的绿草。这时,周围的叔叔伯伯们都荷担远行,去十里开外的涧河滩往回运沙子。那沙子很粗,简直就是一粒一粒细小的石子。宽阔的涧河滩上,这沙子遍地都是,却不是铲起来就能装进筐子。它们大都藏在鹅蛋般的河卵石下,那些石头也有大过人头的,更大的甚至大过碌碡。因而,要往村里挑沙子,必须提前搬开大小石头,再把散乱的沙子聚拢在一起。搬石头甩石头费劲,聚沙子费劲,将沙子一担担、一趟趟地挑回村去更费劲。挑回去还没完,还要费劲地铺在田里。铺厚了不行,阳光晒不暖田土;铺薄了也不行,阳光会将田土晒透。晒不暖田土等于没铺沙,晒透了田土等于白铺沙。真是够费劲的!费这么大的劲,将沙子平展展地铺开,是为了什么?
种瓜——种西瓜,种甜瓜。
在沙地里摘下的瓜,就叫“铺沙瓜”。
铺沙瓜熟得早。当别的西瓜还小得像甜瓜,别的甜瓜还小得像青枣,沙地里的瓜就熟了。瓜熟了,叫做“开园”。开园,算不上节日,可在农家的孩童眼里,那日子和节日一样可爱。因为,小小的我们对节日的期待,无非就是踅摸点好吃的。而开园,就意味着能吃上那甜蜜蜜的西瓜、甜瓜了,简直美过节日。
铺沙瓜比普通瓜地里的瓜甜。那瓜,仿佛不是瓜,而是一个个绿色的糖罐、蜜罐,又像脆生生的皮儿里包了一汪蜜汁。甜丝丝的瓜瓤,含在嘴里,嘴里甜;咽下肚子,肚子甜。早上吃了,白昼甜;晚上吃了,梦里甜。甜了刚开始长牙的婴儿,一直甜到缺了牙的翁妪。铺沙瓜,甜了庄户人的光景。
小时候只知道铺沙瓜味道甜,却不知道甜的道理。年岁大些明白了,那沙子像一层棉被,白天日照充足,将热气捂在了地里,也减少了水分的蒸发。夜间,温度骤降,瓜的自身呼吸作用大幅度减弱,白天借助光合作用形成的养分得以有效积累。另外,沙地孔隙多,透气性好,有利于根部吸收土壤中的营养成分。如此,铺沙瓜的糖分自然积累得多,长得也快。每当我们品尝着蜜一般的瓜,便会想到,那些叔叔伯伯们的力气没白费。
而今,在故乡已经见不到铺沙瓜了,到处都是地膜覆盖的瓜地。地膜的重要作用就是吸收太阳光中的紫外线,使得地表温度升高,同时减少水分的蒸发,从而促进西瓜的生长发育。突然想到,覆盖地膜与铺沙异曲同工,算得上是农业科学家对农人智慧的继承、传扬。
时代变迁似乎总是先进代替落后,但如此看来,铺沙瓜并不落后。它不仅是地地道道的生态瓜,还有着甜如蜜的滋味——那是用勤劳与智慧酿就的生活的甜蜜。多少年过去了,它仍然甜在许多人的梦里。
(作者:乔忠延)